午夜（剧本）

时间：当代，冬天，晚上十一四十五点。

地点：山脚下的一家小饭店

人物：

劫匪：男，二十五岁

职员：男，三十五岁

老板：男，六十二岁

景：山脚下的一个小饭店，简陋，冷清

[幕启

（一家很简陋的小饭店，店里的一切都很简陋，但墙上却挂着一只新式的高级钟，店里坐着三个人，劫匪，职员和老板。劫匪身材高佻但却不魁梧，脸上还有些稚气未脱的样子，现在他正万分紧张地坐在窗边，手里拿着枪，满脸是汗，甚至有些近于丧失理智的崩溃。职员身材高大，身穿笔挺的漂亮西服，怀里不安地抱着个公文包，拘谨地坐在一边，一动不动，低着头。老板身体微胖，看上去一副乐天知命的样子，坐在离他们稍远的那张。此时窗外警车灯火闪烁，警笛声刺耳。）

窗外的声音：你现在已经被警方包围了，不要伤害人质，再给你十五分钟时间，如果你不出来我们就闯进去……

劫匪：（疯狂的）你们别进来，我这里有人质，我有枪，子弹已经上了膛了。

窗外的声音：不要再和警方对抗了……

（老板拍了一下上桌上的棋子）

劫匪：（回过头来疯狂地用枪指着他）别动！我的子弹已经上了膛了！

老板：（将手举在头的两边，轻轻地笑）将军了。

劫匪：妈的，你再出声音我崩了你。

（老板和蔼地笑着摇摇头，表示不再出声了，继续看棋，劫匪往窗外，听到警笛声渐小，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劫匪：（似虚脱地坐在地上）我进来……多久了？

老板：（看看钟）十……十七分钟吧。

劫匪：（绝望地吐出一气）才这么短。

职员：（小心翼翼地）人在紧张的时候时间总是难过的。

老板：（看看钟，莫名地紧张）十一点四十五了……（想站起来活动一下）。

劫匪：（异常紧张）别动，坐下。

老板：（坐下）你也坐下吧，从自你进来，就一直站着，这样的时候是不好过的、，一块下一盘？

劫匪：你老实在那儿坐着！（又抓起枪）

职员：您别激动……（手抖着伸向包）

劫匪：（紧张地大吼）别动！

职员：（战栗）我……想再吃点药。

劫匪：你刚刚不是吃过了吗？

职员：可是我现在心又跳得厉害，我的心脏从来就不好，……（把手放在心口上）好像要跳出来似的，气也喘不过来，（极用力呼吸，腰弯下去，好像要窒息，他的声音让人听了也觉得窒息，老板咳嗽了一下）

劫匪：（也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别喘了！赶紧吃你的！别耍花样（用枪指着他，看着他拿出药）……我现在心也跳得很厉害……（不觉把手放在胸口）

职员：（吃药，深呼吸，牙齿似乎都在打架）你也有心脏病吗？是不是觉得心跳得让你自己都浑身发颤？都快到了嗓子眼里了，说话也费力。（又重重地喘了两下）

劫匪：（不觉地按住胸口，跟着他喘起来）对，心跳得快，跟他妈快停了似的……

职员：浑身出汗，可是又觉得冷……害怕……什么都害怕……尤其害怕四周的安静……

劫匪：（四下看看）是啊？这怎么这么安静？跟死了似的，碜人……

老板：（依旧在看他的棋，手里摆弄着两颗棋子，看似不经心）外面热闹！

劫匪：（一下子又被刺激了，对职员）你给我闭嘴！（看看窗外）外面怎么这么静。

职员：现在快十二点了，山底下风又大，警察是不是也顶不住了？

老板：警察要是能让你看见那就不是警察了，说不定在哪儿猫着呢。

劫匪：（跑到窗边看着，自语）他们藏在哪儿？（回来，坐立不安地）

老板：（一摔棋子）窝心马！

劫匪：（吓了一跳）把你那破玩艺收起来！

老板：我一辈子就这么点好。这大晚上的你拎把枪一下子冲进来，弄得我大晚上的也睡不了，人家下班来吃碗面，结果面没吃好不说，连家也回不了的……

你看这外面又是警车，又是警察的……还不许我下棋调节调节？（对职员）您来一盘？

职员：不，不，不，我还是坐着吧。

劫匪：我叫你收起来……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我的子弹都上了膛了。

老板：你要是把我们杀了警察不就进来了吗？

职员：对，所以我们的安全就是您的安全……

窗外的声音：（警笛）希望你考虑清楚，争取宽大处理。

劫匪：妈的，宽大处理……宽大处理是什么？蹲大狱，还是死缓……（找出一支烟，没火，职员忙战战兢兢递上一只打火机，但是劫匪根本就没看，烦躁地把烟扔了）

职员：如果你是初犯的话……如果只是抢劫没有伤到人命的话……那么，应该在三年以上……

劫匪：三年？！（突然一把抓起枪，抵在职员的头部）你是干什么的？

职员：（害怕）我是保险推销员，所以知道一点点法律常识……

劫匪：卖保险的？（看到职员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包）包里是什么？

职员：保单，保单，今天一天签的保单。（往外拿着）

劫匪：你刚才说我会判三年？

职员：或许能轻一点……如果情节不严重的话……

劫匪：妈的！他们让我开车，车开到一半，他们从车上带着钱跳下去跑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车上！这群王八蛋，老子要是活着出去了，非把这帮孙子剐了不可。

职员：其实活着出去的可能性很大，主要是坦白从宽……

劫匪：（望窗外看）天这么黑，我看不见他们在哪？

职员：那他们也看不见你的。

老板：可是他总是会在这个屋里子，只要他们看得见屋子，就能看见他，屋子还能长腿儿了？

劫匪：如果我不出去……

职员：可能……

劫匪：可是什么？

职员：可能，说不好就是击毙……

老板：当然是击毙！这事不难猜。其实这事就跟下棋似的，不是黑子赢，就是红子赢，反正就是那么两种结果，关键就是看谁能抗，谁抗到最后谁赢的可能就大。年轻人就是这一点，没常性。

职员：可是外面已经被警察包围了……

老板：都一样！全是些小年轻，小年轻在我眼里全是一个样，没常性！

劫匪：（犹豫地看看钟）十一点四十八了……

老板：（不禁抬起头来看看钟）十一点四十八分了……

职员：事情或许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

窗外声音：请你仔细考虑清楚，不要做没有意义的抵抗……

劫匪：（猛得捂住耳朵）你们别逼我，我的子弹已经上了膛了……

老板：他们要冲进来了？他们刚才不是这么说的。（他与职员对视一眼，揉了揉肚子，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我有点饿了。（站起来欲走）

劫匪：老东西，你给我坐下。

老板：你从进来就站在窗口，又叫又喊，不累吗？

劫匪：你别动弹，老老实实照我说的做。

老板：平常日子现在都该躺在暖和的被窝里了（打了个哈欠）今天好像特别冷。（又打了个哈欠）

劫匪：（拉了拉衣服）坐着别动，别惹我火。

老板：多吃点东西一会儿逃起来也有劲儿啊，省得死了死了，还当了个饿死鬼。

劫匪：现在你的命在我手里，我叫你坐下你就坐下。

老板：一会咱们的命就都在警察手里了。

职员：（低着头，幽幽的）那些子弹可都是上了膛的……

（短暂的沉默）

劫匪：（抬起头来看着老板）别耍花样。

（老板冷笑一下，去厨房）

劫匪：（急切地）如果他们冲进来捉住了我，会判多久。

职员：外面这么冷，说不定他们现在正在气头上……万一他们很冲动，说不定……我是说，如果他们冲进来的话性质就不一样了。

劫匪：他们会开枪吗？

职员：你不是也会吗？

劫匪：（将枪死死抓在手里）我的枪，对，我的枪！

（厨房里有爆锅的声音，两人短暂的沉默着）

职员：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劫匪抱着枪没有回答）

职员：你说……是不是人老了就不怕死啊？他怎么那么轻松？

（劫匪陷在自己的思想里没回答）

老板：（端着盘子上）我做了一条鱼，吃吧。（两人都不动，只有他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嗯，刚杀的活鱼就是新鲜。嗯，吃啊。

职员：我吃不下。（他与老板目光短暂的交流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一些保险单）这是我今天签到的保险单，今天好像是签得最多的，一，二，三，……二十一份……（叹了口气）

老板：这鱼刚才还在缸里游得欢实着呢，我下手这么一把，（伸手粗鲁地比着）咔！一下子就掐着它的头了，它再怎么折腾也跳不我的手掌心。

职员：其实想要钱方法很多的，谁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也许你能活到八十岁，也许明天上街就死于非命了……填一份保险单，起码自己死了之后……家人还可以得到一点钱。

老板：（问劫匪）你知道杀鱼怎么杀吗？（劫匪似乎出神了）嗯（表否定语气）——不能直接用刀，得用筷子，放到鱼的嘴里，咔，往下狠一插（残忍地比划着，劫匪转过脸去不愿看）……

职员：我看我们还是都填一份保单，说不定一会警察进来了……有些事情真是想不到……（对劫匪）你先填写一份吧，你总还有家里人，万一你……这些钱还可以留给你的家人……

劫匪：（恶狠地一拍桌子）别让我太烦你们俩，别让我觉得这比他妈大狱还难受。（外面警笛大作，劫匪一激灵，手里摸着枪，对职员）你的药呢？（职员递给他，他倒出了数粒干咽下去，看看手里的瓶子）吃这个能舒服点吗？

职员：其实如果你心里真的害怕，它是没有什么用的。

劫匪：（深深地沉了一口气，问老板）刚才你说杀鱼怎么杀？（老板在他面前又比划了一下。似乎比上次更残忍，他神情木然地看着）……那杀人呢？应该差不多吧。（老板和职员愣了一下，劫匪慢慢举起手来，冲着窗外，有点慌，但他似乎下定了决心，猛得开了一枪）

窗外的声音：不要伤害人质，不要再做无意义的抵抗，你已经被包围了。

老板：（与职员同时向窗子外喊）我们没事。（相互看了一眼）

劫匪：（手抖着）也没有什么啊……我开枪了，可是开枪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渐渐镇定下来）

（沉默）

老板：你不应该开枪的。

职员：这样会对你很不利。

老板：（很不安地看看钟）十一点五十了，

职员：警察也许马上会冲进来……

老板：可能会把我们带走（两人对视一眼）。

职员：那他哪……

老板：年轻人做事有时就时这样，太爱冲动，不用脑子想想。

劫匪：劫匪： 现在几点？

老板：十一点五十……

劫匪：还剩十分钟……（目光深邃地看着老板）你们刚才说的不利是什么意思？

老板：你刚才开了枪，是你先开的枪，那警察就有理由做任何事了……

职员：从法律的角度上讲，警察可以冲进来，把你击毙的，当场。

劫匪：我死了你们不就安全了吗？

职员：（自语）会吗？

劫匪：（冷笑）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害你们的。

职员：可是你也有不死的法子啊，那样不是更好吗？

老板：话就看怎么说，劫匪不是什么大罪，更何况钱全被你的同伙拿走了，你就说是初犯。

劫匪：（忽然好像很感兴趣）有用吗？

老板：有用……

劫匪：然后呢？

职员：你现在出去……

劫匪：（对老板）你刚才不是说让我抗吗？

老板：（暴怒）可你刚才开枪了！警察就会冲进来……

劫匪：（作不解状）警察更不会伤害人质。

职员：（用眼神制止老板）可是我们同样也不希望你有事……

劫匪：（略动摇）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希望我有事？

职员：其实你拎着枪冲进来的那一刻，我真的以为自己活不了，可是你并没有伤害我们……你虽然用我们当人质，但却没伤害我们，其实我，心里很感激你的……

劫匪：（掀了桌子）你给我闭嘴！你们两个王八蛋！还以为我没看出来啊，你们就是想让我出去送死！我他妈不都说了老子不伤你们，你们他妈安的什么心，非把老子往绝路上逼。我他妈崩了你！（将枪抵在职员的头上，但是没有人拦住他，尴尬地沉默一阵）

老板：（缓缓地）开枪啊，你不是已经开过枪了吗？

（劫匪却并不敢开枪，手有些抖，似乎还是下不了决心，放下了枪，有点丧气）

老板：这不就是了，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拿刀动杖的。

劫匪：没有什么好说的，警察冲进来的时候你们躲得远一点，老子要命一条，决不连累你。

老板：你进来的时候是几点？

劫匪：（没好气的）不知道。

老板：天这么黑，雪这么大，为了一个小小抢劫犯这么多警察围在这里是不是有点不值当？

劫匪：你是什么意思？

老板：这么说吧，如果你到我这儿来叫一碗清汤面，可是我却给你上错了，上了一碗有很多排骨的盖浇饭，你心里会怎么想？

劫匪：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板：你会很高兴，因为排骨比面好吃，甚至你都会忘了自己开始是叫的清汤面。

劫匪：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

老板：（一笑）不知道，但或许那位穿着名牌西装却每天兢兢业业卖保险的先生知道……

职员：（失色）什么？（放松了一下，假笑）我知道什么啊？

老板：（手里玩着棋子）这会了，就别装了，你一进门我就看出你不一般。有谁会到这里荒山野岭的来卖保险？现在是冬天，一般过了八点就没有人会往山上跑了，又有谁会大半夜地跑到我这小馆子来吃面？而且您穿的西装，还是名牌……（职员紧张不语，手里下意识地抱紧包）你从一进门就没有放下手里的包，那包里装的什么呀？

职员：保单……

老板：我听说这里偶尔会有那么一两个贩毒的人来来往往的……这里山深，林子大，办起事来很方便吧……

职员：（阴森地抬起头来）我还真的小看你了。

劫匪：（对老板）你是说，外面那些警察是来抓他的？

老板：可能是抓他，但也可能就是抓你的，总之，现在外面有警察。不过，如果能抓住他，就跟吃了一碗排骨那感觉似的。

劫匪：妈的，原来你他妈耍我，怪不得呢，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你是非把我往警察的枪口上推，原来是让我给你当替死鬼。

职员：哼，要不是你我现在早就拿了钱躲在被窝里睡得舒舒坦坦的了，你一进来，什么都完了。

劫匪：（怪笑）哈哈哈，我不过是个抢劫，你呢？贩毒？你胆子可真不小啊。唉，你不是懂法律吗？你告诉我，贩毒是什么罪？死罪！

职员：可他们只知道是抓你的。

老板：甭管是抓谁的，关键是他们能抓得着谁。

劫匪：（马上把枪抵在职员头上）请吧，保险推销员先生。

职员：开枪啊，开了枪你就更别想活命了。

劫匪：你吓唬我！

（僵持）

老板：你们两个要玩命我不管，可别在我这儿玩，回头你们俩都死了，叫我怎么收拾啊？把枪放下，都把枪放下（两个人都没动）我看你们俩不如啊，来个文明点的法子，来来来，（把棋子倒扣过来）谁的子小，谁出去？

职员：（看了老板一眼）你是说如果我们有一人出去了……

老板：我当然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劫匪：你不会说出去？

老板：当然不会。

职员：（眼睛看着老板）那就看看我们谁运气好了。

劫匪：（翻子，皱了皱眉）兵。

职员：（不动声色地翻）卒！

劫匪：红子比黑子大！

职员：之前你没说明。

劫匪：（掏枪）那我就让它现在说明。

老板：你今儿的运气的确不太好啊。

职员：（不动声色地将劫匪的枪从自己的头上移开，对老板）是你的运气太不好了。

老板：跟我有什么关系？

职员：现在几点了？

老板：（看了一眼钟，立即莫名地紧张起来）十一点五十三……

职员：从他一进来你就在不停地看钟，时间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老板：（微汗）我只是随便看看。

职员：其实我也很奇怪，有谁会把店开在这么荒郊野外的，会有生意吗？还是你喜欢安静。

老板：我岁数大了，不爱被别人吵。

职员：是不爱被别人吵还是不爱被别人注意。

老板：差不多的意思，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劫匪：你们俩干什么呢？说什么呢？

职员：（对劫匪）你没看见吗？他的这家辅面这么破，可怎么就墙上的那只钟那么高级，还是带日期的，连年份都有，（对老板）时间对你来说是不是真的很重要？

老板：我是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

职员：关注时间的人一般只有两种：一：他们在等什么。二：他们希望什么赶紧过去。你是在等什么吗？还是希望什么……赶紧过去？

老板：（慌）我没什么……可希望的……

职员；好吧，那看来今天还是我的运气不好，（对劫匪）不如我们现在就叫警察进来吧。

劫匪： 等等。我怎么越听这话越不对味儿啊？你等等，我有点乱，你让我理理……（渐渐）老头儿，不会是你也有什么事儿吧？

老板：我没事。

职员：（暗示劫匪）很多事情警方会弄明白的。

劫匪：（明白，坏笑）好，那您老人家就早点歇着吧，（对职员）嘿，哥们儿，咱俩就等警察叔叔进来带咱了。（职员点点头）

老板：别……

职员：（冷不防地）你不想让警察进到这间屋子！（老板一下子愣住了，没话对答）从一开始你就不想让警察进这间屋子。

老板：我……

职员：他冲进来以后你不但一点也不关心怎么不让自己受到伤害，反而死盯着墙上的钟，也不也太怪了吗？

（老板低头不语）

职员：现在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就都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老板低头不语）

职员：我做个大胆的假设，中国的刑事诉讼期限是二十年……

老板：（知道躲不过了）没错……，你猜得没错，二十年前的今天，我杀了我的妻子，如果过了今天，我就不会有任何危险了。我之所以不想让警察进来是因为，我的妻子就埋在这间屋子里。

劫匪：（一下子跳起来）我操！哪儿哪？！

老板：就是你刚才一直站的地方。

劫匪：（恶心）我操！

职员：现在警察就在外面，大家就都有危险。

劫匪：怎么什么事儿都让我赶上了？！你（指职员），你（指老板），（找不出词来）我操——

老板：二十年前……简直就是恶梦啊。

职员：杀人偿命，死罪一条。

劫匪：又是一条死罪，我今天算是碰上两块大排骨啊。

窗外警笛声

职员：十一点五十五了……还有五分钟。

劫匪：你现在别想我出去了，就算我被抓住了，我也不会让你们两个逃掉的。

职员：我们三个人任何一个被抓住，另外两个都跑不了，可是我们三个又不可能都不被抓住。

劫匪：那你说怎么办？

职员：我们应该合作。

劫匪：怎么合作？

职员：不管谁出去了，另外两个人都要尽可能地保护他，也就是保护自己。

老板；我是死罪。

职员：我也是。（两人看劫匪）

劫匪：都看我干什么啊？就因为是死罪，才应该你们俩中的哪一个出去，你们一死，其它的事情都死无对证了。

职员：不知道你些同伙现在怎么样了……

老板：警方有车，他们没有，说不定现在早就进去了。

职员：在警察的概念里：先抓到谁，谁就是坦白的，就是从宽。谁后被抓住，那么往往前面的人不肯承认的一切的罪名都会由这个人来拯担。

劫匪：那帮孙子，肯定把什么都赖到我头上。

老板：他们做得到你也一样可以。

职员：而且我们会做对你最有利的口供。

劫匪：我用不着！我就是不用你们的口供几年以后照样还是一条好汉。不像你们两个，贩毒，杀人，你们怎么那么混蛋啊。

老板：（自语似的）不是我的错，我也不想杀人，可我对她那么好，可是她却要带着我的儿子跟别人走，我叫她不要走，她还骂我，说我是窝囊废，我一时冲动，真的是冲动，就把她杀了，可是儿子却被别人带走了，我二十年没有看到我的儿子了，他现在也该有你这么大了吧？（伸手欲拉劫匪）

劫匪：去去去，你他妈少碰我。

老板：那天也是下这么大的雪，我特地去给商店给她买了一件长羽绒服。回家以我特地煮了热乎乎的鸡汤，等她下班回来……

劫匪：你也够贱的。

职员：可他后来还是把她给杀了。

老板：你不懂！她一回来我摸到她的手，冰凉冰凉的，我就用我的手去给她暖……可是她却说自己偷偷地回到房间里去拿行里！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你们能明白吗？

劫匪：她一回来就直奔屋里拿东西去了？

（老板点点头）

劫匪：操！

老板：我跟她说看在孩子的份上别走了，她说孩子她已经交给那个男人了，他在机场等她。我的儿子！

（劫匪用手指轻轻地叩着桌子，摇了摇头）

老板：我甚至都……都跪下来求她，我只求她把孩子留下来，她不肯，还骂我，后来，我一冲动，把她，杀了……

劫匪：（一拍桌子跳起来）我要是你就冲到机场去把那个王八蛋也一块宰了！

老板：我不敢，我连夜把她的尸体带到这儿埋了，盖了这所房子……我想躲上二十年，也许就没事了，今天是最后一夜，谁想到你来了……

劫匪：要不是那些警察逼得我没处躲了，我也不能躲到你这里。

职员：所以他现在就是希望你能出去，替他掩盖这一切。

老板：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这就出去，我犯过的错我自己来赎……（欲往外走）

劫匪：你坐下。（拉老板坐下，对职员）你怎么把别人都想得那么坏啊？

职员：他要是不坏就不会杀人了。

劫匪：他那是一时情绪激动！要是你老婆那样你那照样得杀。

职员：我不会。

劫匪：你肯定会。

职员：我不会。

劫匪：你肯定会。

职员：我肯定不会

劫匪：你怎么不会啊，你想想，要是你老婆一回家跑到屋里拿行里去了，你还不得……得得得，也别你你你的了，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好鸟，贩毒，害人。

老板：你们别争了，你们都还年轻，还是我出去吧。

劫匪：你坐下，该出去也是得他去。

职员：（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我也早就厌了，可是做了这件事，上了船就再也下不来了，自己想收手也不行啊。

劫匪：哼。

职员：我甚至都不记得是怎么开始的，我也记不知道是怎么了，就干上了这个，可是当你想退出来的时候，就有十几把枪抵在你脑袋上。

劫匪：所以你就出去吧，死在警察的枪口底下总还能找得着个尸首。

职员：（从包里掏出一些保单，翻看着）这是我最后一次交易，我已经跟所有人说过了，这是最后一次，过了今天我就要做一个正常人了，或许我真的去卖保险，每天碰到各种各样的人，填写上各种各样和保单……我们也填一份吧，说不定今天晚上，我们就都死在这里了。

劫匪：（被触动）……如果我死了，我妈能得到多少钱……其实，我妈还在……

职员：填了也没用，如果你死了，算就地正法，不会有保险金的。

劫匪：也就是说我死了也白死？

（职员点点头，劫匪沉默了）

劫匪：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职员：老婆，儿子，五岁。

劫匪：五岁啊，正是好玩的时候呢。（对老板）你呢？

老板：只有一个失散了的儿子。

职员：失散了就等于没有了

（老板不语）

劫匪：（喃喃）我妈都六十多岁了，腿不好……

老板：六十多岁了……和我一样……

（劫匪不语）

职员：（突然一拍桌子，爆发似的）那不过是个女人啊，他就把她杀了！

劫匪：（没反应过来）你说谁？噢，他？

职员：你杀过人吗？

劫匪：没，没有。

职员：可是他杀过！

老板：我那是一时冲动。

职员：现在几点了？

劫匪：十一点五十六。

职员：再过四钟，他就可以逍遥法外了，就可以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的安度他的晚年了。

劫匪：可是他老婆也有点太……人总得有点儿同情心吧……

职员：同情心？我要是没有同情心就不会看他表演这么久了。

劫匪：你什么意思？

职员：但他不过是为了博求你的同情，来保全自己……

劫匪：你说什么？

老板：（大惊失色）不是。

职员：谁会把自己杀过人的秘密轻易地说出来？你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想让自己悲壮点儿，好激起他的同情，替你去死。

老板：我……好好，我承认我是有点想让你们同情我……不，体量我，可是……

职员：我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故事……

老板：不，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些话我憋在心里二十年了。（激动）

劫匪：（愣愣地看着老板很久，突然回过神来，对职员）我原来还不太讨厌你，可现在真的想抽你。

职员：你别再傻了，从你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你除了一点傻得没救了的同情心，别的什么也没有……

劫匪：怪不得你他妈贩毒呢，天生就他妈一坏种。

职员：你别死到临头了还不清醒……

劫匪：（抓起了枪）今儿还不知道是谁死了临头了呢！

老板：（抓住劫匪）不不不，你别冲动，你已经犯过一次错了，不要一错再错，你还年轻。

劫匪：（指老板）看看人家！

职员：他现在心里其实特希望咱俩都死，这样他的秘密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老板：不，你们都还年轻，该死的是我……

劫匪：（对职员）你再说一句！

职员：他现在希望我们死！

劫匪：再说！

职员：他现在希望我们……（劫匪抬手打掉了墙上的钟，所有人沉默了，窗外的警笛响起）

劫匪：你要是再敢说我就让你像这只钟一样。

职员：他现在希望我们死！

劫匪：（无法忍耐）我操！你他妈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看表）十一点五六！

职员：十一点五十六……

劫匪：对啊，十一点五十六，再过四分钟，我们就都得死了你能不能让我死得清静一点。

老板：十一点五十六……

职员：时间过的真慢。

窗外的声音：还有四分钟，请你考虑清楚，与警方合作……

职员：就像是给我们最后的时间倒计时……

劫匪：（跑到窗边看了看，突然笑起来）哈哈，我现在突然觉得有点怪，本来这帮警察是说给我听的，我怎么觉得倒像是说给他听的呢？再过四分钟，就是十二点了，就是明天了，到了明天你就自由了。

老板：（低着头）明天……

劫匪：（抖了一下）这风怎么阴飕飕的？（四下看看）这屋子里死过人的。

职员：现在就在我们脚底下。

（老板不由得站起来，四下走着）

劫匪：在哪儿呢？这儿？这儿？（弯下腰去敲敲地面）喂……你在哪儿呢？

老板：（恐惧）别……请你坐下好吗？

（劫匪恶笑）

老板：现在几点了？

劫匪：（看表）十一点五十七。

老板：真慢。

职员：那不过是个女人啊。（对劫匪）你杀过人吗？

劫匪：没有。

职员：我也没有。来……拿起枪（抓住劫匪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试着杀我试试。试试杀人的感觉。试着扣动扳机……

劫匪：你的眼睛看着我，眼里说不定全是恐惧的泪水……

职员：你的手冰冷冰冷的，还抖着……

劫匪：（把枪支在他头上）嘣！你的头流血了，热乎乎的，还冒着白气儿，流到我的手上，滚烫滚烫……（两人恶意地笑）

老板：（受不了）你们别再说了！

劫匪：对了，这还有位的经验的，你说说，人的身体里“嘣”一下的往外直淌血，那是个什么感觉，说说。

老板：我不知道，不知道……

劫匪：反正要死了，说说在什么关系？别忘了，您那位杀的现可还就在您脚底下呢

老板：别说了！现在几点了？

劫匪：（看了看表）十一点五十七分，三十九秒。

老板：二十年了……二十年了我每天什么也不干，就不停地盯着这只钟，看着他一秒钟，一分钟，一天，一年的过着，有时候觉得一辈子也等不到那一天……

职员：现在几点了？

劫匪：十一点五十七分四十二秒。

老板：怎么，才过了几秒钟？

劫匪：时间不是你想让它快它就快，你想让它慢它就慢的。

老板：（自我安慰）没关系的，等过了今晚，熬吧，熬过了今晚就什么都好了。

劫匪：有时候你越想得到什么就越得不到的……

职员：我有点绝望……

劫匪：外面的雪下得真大啊……

职员：很冷，我的手都冻的冰冷了。

老板：那天也下着大雪，她的手冰冷……不不不，我不能想这个，现在几点了？

劫匪：十一点五十七分五十九秒。

老板：有时候你就是眼看着它，可是永远都走不到……

职员：永远都走不到……

劫匪：永远也走不到……

老板：几点，现在？

劫匪：十一点五十八分。

老板：我，我看一眼你的表……

（劫匪给他看）

老板：（数秒）一，二，三…（把表从面前推开）我不能看，不能看……

职员：时间真慢，我们一起等死吧。

劫匪：二十年，不知道那具尸体会变成什么样子的。

职员：她不过是个女人……

老板：她的血，热乎乎的血流到我的手上，烫得我的手直发抖……

职员：几点了？

劫匪：十一点五十八分二十五秒。

职员：外面的雪越来越大了……

（沉默）

老板：几点了？

劫匪：十一点五十九。

老板：真慢。

老板：几点了？

劫匪：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沉默）

老板：几点了？

劫匪：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沉默）

职员：几点了？

劫匪：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老板：（跳了起来）不行，不行，我受不了了，我再也受不了了，十二点，我好

像永远都等不到，怎么过得这么慢……现在几点了？

劫匪：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老板：我怎么不在二十年前就死了呢？……我没有想到我是永远都等不到自由的那一天的……几点了（劫匪没开口他就打断了）没用的，我知道时间是很慢的，永远到不了……我等不了了……这里太冷了，我怎么觉得这么碜得慌？

职员：这里有你的妻子。

老板：我受不了了！对，我的妻子在这里，一定是她在笑我！我，我再呆在这里会死的，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窗外的警笛声：……

（老板缓缓地走向门，劫匪和职员相互视着，老板拉开门，门外警车灯火闪亮，

警笛声大作，老板双手放在头上走了出去，职员和劫匪相视一笑）

职员：我们安全了。

劫匪：（举起手来顽皮地拨弄着手腕上的手表）我的表永远也到不了十二点

警笛声大作……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