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人物:徐昭、徐寅、李庸、马虎、纪夫人、秦安、毕应元、高世德、陈丽卿、陈赝、范成龙、真祥麟、苟桓、苟英、刘慧娘(刘广之女)、刘广、刘麟、刘麒、李宗汤、任森、薛中梅、老苍头、众丫头等。
第一场
猿臂寨演武厅。
陈赝踏上演武厅的台阶,里面传来一片欢声笑语。
陈丽卿已喝得稀醉,面如桃花,笑容可掬。她面貌似少女一般娇嫩。她浑身燥热,脱下绣鞋布袜,将一双白玉般的小脚,一只搁在苟桓腿上,一只伸进苟英怀里。陈赝怒从心底起,一声怒吼,拔出腰刀,用刀背使劲拍打桌案,大声责骂。
陈丽卿却从容不迫地放下脚来,穿上绣鞋,满脸堆笑:“孩儿恭贺爹爹马到成功!爹爹何不将徐寅的人头取来,让孩儿见识见识?”
苟桓应和:“那徐官儿白面长须,小侄在莫厘园见过,那首级便可印证。”
陈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恼羞成怒:“混账东西!胡说什么?那徐寅的首级老夫不曾取到;而老夫的人头,险些让徐寅那厮取去!”
三人一齐吐舌:“不想徐寅一介书生,竟如此厉害!”
陈赝:“带去的二千小喽罗皆没在里面,真头领带伤,范头领被擒,幸亏我使出‘都箓大法’,耗了我半生的心血,不然连我也休想逃回来。”
四人八目相对,面面相觑。
陈赝怒气又上来:“你们只知饮酒作乐,山寨今日危矣!全不作打算。”
苟桓:“寨主足智多谋,不是小侄阿谀奉承,端的赛诸葛、欺张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辈相差远矣!今寨主也无良策,我们岂有什么想头?”
苟英:“想他作甚?天明时,徐寅官兵必来交战,不如让陈小姐作先锋,寨主自领中军,我兄弟为左右翼,杀他一阵,以雪今夜之耻。”
陈赝:“正兵相交,我们岂有便宜?想徐寅那厮深通兵法不虚。他用兵变化莫测,虽则手下无大将。苏州老将老朽无用,湖、常二郡更无猛将。眼下却有二员小将,不知何人,却也十分了得。真、范二头领就输在他们手里。”
苟桓:“苏州那个老团练是见过的,叫杜白,没听说过有二名小将。”
陈赝:“别的皆不足道,我一人曾敌住三名军官。但这二个小将不可小觑,年纪都不上二十,一个使锏,一个使锤,端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勇猛非凡。”
苟桓一拍大腿,猛省过来,转头谓苟英:“莫不是徐寅两个儿子!你记得否?那天我们俩去苏州城刺探徐官儿的消息,正好在莫厘园饮茶遇到的那伙人。当日我们就觉得这几个人气度不凡,其中那二个少年尤其气宇轩昂,后来一打听,原来是新调来的兵马总管徐寅及他的儿子和义子。“
苟英:“是耶!是耶!他们还带了个牙牙学语的女娃娃,蹒跚学步,四处乱跑,连我们倚在栏杆上的朴刀也要伸手来摸摸。”
陈丽卿笑:“正事还管不过来,管他这些事作甚?你若说是徐寅的儿子,我知道!那就是赫赫有名的‘京城四衙内’之一,这‘四衙内’比高衙内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年纪小些。徐昭?那不是当年射杀耕牛的那个花花公子么?还有什么张霖、郑亿年……这些花花公子我常听高衙内提起过,应是跟他一路货色。没听说这些官宦子弟平生只有三样本领:吹牛、拍马、玩女人。你说‘勇猛异常’,怕是只是在床上了得吧!”
陈赝一本正经:“一个女孩子家,说这下流话,不害臊?”
苟英:“真、范二头领的武艺虽不能说超群绝伦,毕竟也是在江湖中行走多年的了,若说还对付不了二个花花公子,真有些匪夷所思了!”
陈赝嘱咐:“莫要小看这二人,若在阵上,切不可轻敌!”
陈丽卿:“既然爹爹如此怕他们。天明后官兵必来挑战,我们给他吃个‘闭门羹’。我已嘱孔厚先生起草传书给穹窿山刘姨夫,不日援兵便到。只要秀妹妹这位‘女诸葛’一到,何愁没有妙计破官兵?”
灯光转暗。
第二场
次日清晨,寨前。
徐昭、颜骥提枪挑战。寨上陈赝坚守不出,小喽罗们只在站在寨上指指点点。官兵仰攻不利,被寨上火炮、箭矢、金汁、垒石打伤不少,毫无进展。
徐寅在营中焦虑不安,虽只过了三五日,粮草已渐渐不支了。寨上坚守不出,徐寅一时无计可施,只得命徐昭兄弟及李、任二团练照例每日带上数百人轮番巡逻,寻求战机,以期早日结束战事。
徐昭、颜骥照例领了五百名官兵巡视了一番,收兵途中经过湖畔渡口,远远看去,只见湖边停泊了几艘大船。从大船上下来一彪人马,军士和战马都从船上装来。待兵马上岸停当,大船才撑开去了。
这彪人马也无认军旗号,见了徐昭兄弟率领的巡逻官兵,便径直向他们杀了过来。为首一员年青标致的女将,头束黄绢垂豹尾,插两根雉鸡毛,身披银红软甲,跨下黄骠马,生得十分美貌,脸色白里透红。
徐昭寻思(画外音):“兀不是什么‘女飞卫’陈丽卿么?原来如此年青美貌!这厮不在寨中,从何处来?莫非她从水路上来袭我?”
徐昭拍马舞枪直取那美貌女将,那女将舞日月双刀未接仗,便抵挡不住,向后退去,怀中取出令旗一挥,指挥这彪军一字排开,两翼包抄过来。
从那女将(刘慧娘)右手飞马奔出来一英俊少年(刘麟),银盔银甲,手舞一对银锏,拦住徐昭,学着戏台上古代名将交战的架势,厉声问:“来将通名!”
徐昭很少看戏,哪知这些套话?便反问:“你是何人?”
那少年:“倒问你爷爷起来,你爷爷乃是穹窿山大王的二公子刘麟!”
徐昭听秦安说起过,便讥笑:“原来是贪鄙小人刘广的小犬。”
刘麟大怒,连来将姓名也忘记问了,就挥锏杀来。徐昭挂住了枪,也取出双锏迎住。
左边那少年是刘麟的哥哥刘麒,见自家弟弟战不下徐昭,便舞起三尖两刃刀,来助刘麟。颜骥性急,挺枪迎住刘麒,阵上两对将厮杀不休。猿臂寨和渡村双方大营都接到飞报,苟氏双雄领寨中小喽罗杀来,李、任两团练带官兵也正好赶到,双方一阵混战后便退兵,各有些伤亡。
猿臂寨和穹窿山当下合兵一处,同上东山坚守。
镜头切换到渡村大营。
徐昭、颜骥并李、任两团练鸣金收兵,回营将详情禀报徐寅。
徐昭推测:“那陈丽卿原来去借来穹窿山缓兵了,难怪那日她没同她爹陈赝一起来劫营。眼下敌军缓兵已到,而我军缓兵为何迟迟未到?”
徐寅叹气:“非但缓兵未到,眼下粮草也已拮据,望眼欲穿,真教人焦虑万分。这山寨也是易守难攻,我们若下面攻取,万难得手。况且强人又十分了得,单说那号称‘女飞卫’的陈丽卿,恐怕我军中没一个是她对手。”
徐昭:“这陈丽卿?今日孩儿与她交过手,好像也不十分了得。”
颜骥笑:“就是一个生得十分妖治的鸟女子!然而,传说什么万夫不挡,全是瞎话。被哥哥打了没几个回合,便败下阵去。俺看她也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传说她如何如何厉害,不过徒有虚名而已!”
徐昭也笑:“看她当年喜堂战狗的手脚,看似十分了得。但对手毕竟是几条狗和几名连狗也不如的高家护院。如今真到了沙场上,全不济了。世间就是如此无聊,世俗的吹捧往往失实,闺房中女子略学点皮毛拳脚,便说成了盖世无双的英雄;若是略学点粗浅文章,又便说成是天下独步的才女。”
徐寅:“这不必管他,如今贼势甚大大,山又险峻,本来我军顿兵渡村,截其要路供给,软困贼人。然后,告之以大义,布之以利害,贼人内无粮草,外无缓兵,不降即死。先前陈赝已输一阵于我,贼人权衡利弊,不得不降。我先前已发文与他们,首先招降了东山,继而再招降西山,太湖贼人,从此平定。这原本是万全之策,然而,目前情况,却不是山寨中被困,反而是我军中内无粮草,外无缓兵,进退两难。想那苏州到渡村道路宽畅,交通四通八达,并无险阻,骡马运行无一日之程,然而粮草迟迟不到是何缘故?”
颜骥:“莫非官府中有贼人卧底,故意将粮草缓行。”
徐寅:“没有依据,岂能乱猜?兵法云:兵多则大征。堂堂正正,先谕令归降,后剿其不服。兵少则雕剿,出其不意,直捣贼巢。我兵甚少,说不得围他截他,听其自斃。东洞庭山方圆数百里,粮草充裕,即便围得住他,他也可固守一年有余,以逸待劳。我得速战速决,方能弥补粮草不足之弊。”
颜骥:“俺不懂什么兵法,只知俺们要速战?可俺们拼命去叫战,他们却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寨里不敢应战,他不与俺战,俺单方面如何战得?”
徐昭侃侃而谈:“兵法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秦叔叔那帧图中,沿湖似有小道,兵马可乘舟行至小道,然后沿小道绕道而行,出其不意,突入猿臂寨,也可速战!”
徐寅:“你岂不闻:‘不知山林、险阻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如今渡村百姓绝无,一概逃难去了,岂有乡导可寻?”
徐昭:“我们将人马分成若干小队,令各队四处搜寻,或有泉林隐者,白屋居士,湖畔钓翁,山中樵夫,寻到一二个也未可知,便可充当乡导。”
颜骥:“哥哥说的是!这湖上方圆百里,哪里就人都死绝了?俺们分头搜寻,总能搜出人来。给他钱,说是打陈赝,要他做乡导,也许肯做的。”
转暗复明。
颜骥带来了一个渔家少妇,来到中营禀报徐寅:“俺四处都细细寻了一遍,那些茅蓬草舍,一个个都空无一人,直寻到湖边船上,才找到这一孤身妇人。她死活说啥也不肯来,俺令士兵硬将她押了来。”
众人看那渔妇,二十上下年纪,体态妖娆,却又十分健壮,明显是陈丽卿所扮。
陈丽卿对徐寅施了个万福礼。徐寅问:“你是何人?可是长在此间居住?”
妇人:“小女子世世代代原本就在太湖中居住,从小饮的是太湖水。”
徐寅问:“此地道路纵横交错,不好辨认。你可熟悉本地道路?”
那陈丽卿左右一瞥:“乞元帅屏退左右,妾有机密相告。”
徐寅大笑:“大将军处营中,无非是一心一德。徐某虽不能上比古圣贤,却也是以仁义服人。帐上帐下尽是机密心腹之人,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渔妇潸然流涕:“奴家本是洞庭山下的渔家女子,先夫在日,常一起在这一带捕鱼。此处水深鱼多。我们水上人家,捕鱼为生,虽不至富贵,却也得以温饱不至饥馁。不料陈赝那厮霸占了此山头,杀了妾夫君,掳妾上山,山寨中几个少年贼,便是那唤做‘大狗’、‘小狗’的……”
徐昭问:“是那名震江湖的苟家兄弟吧?”
陈丽卿哀恸:“正是那厮们!他们见了妾,便生了****之心,双双来剥妾的衣裳,要妾****于贼,奴家死活不依。也好在陈贼女儿——陈丽卿这个女强人,忌妒心重,容不得奴家,执意要杀奴家。于是,强人之间争执不休,妾乘机偷偷从后山逃下来。如今奴家孤苦一身,便成了没脚蟹,相伴一叶小舟,度此残身。元帅这番领兵剿山,替奴家报仇,奴家一似重见天日,愿元帅替奴作主!”
说罢,磕头流血,痛哭不已。众人相劝,却拖她不住。
徐寅沉吟半晌,问:“这东洞庭山寨确实另有小道可行兵马?”
陈丽卿一面道,一面偷眼观察着徐寅:“这山前四处羊肠小道无数,妾从小在此处玩耍。自从强人占了山头,垒石壁,挖沟堑,把这些小道统统封死了。”
徐寅懊丧地:“惜乎!功亏一篑。”
陈丽卿解释:“不过,奴家那次被陈丽卿那妖妇追杀下山时,走的却是山后一条小道,只是这条路车马难行,要从水口盘绕,步行可直通猿臂寨。”
徐寅问:“你可敢带路作乡导?”
陈丽卿答:“妾是阎王爷门前走过来的人,有何什么不敢的事?”
徐昭禀:“爹爹切莫轻信这妇人,此妇人来历不明,只恐其中有诈!”
陈丽卿恼怒:“陈贼乃是妾的仇敌,奴家恨不能食肉寝皮,方消心头恨!官兵来到,妾喜不自胜,总是报仇心切,故愿为官兵做乡导带路,何诈之有?”
徐昭道:“你一介妇人,既然无依无靠,这些时日,又何以为衣食?”
陈丽卿秋波一横,展现了无限风情:“哟……小将军休要取笑!小将军莫不是富贵人家的公子,生在大户人家,怎省得我等穷妇人如何过活的?这太湖数百里,野菜,鱼虾尽可充饥,还有湖中水草、芦根、鸡头米应有尽有,要活一条命岂非易事?妾是妇道人家,不敢行诈,即是再诈也不敢诈到官兵头上来!”
徐寅:“兵不厌诈,陈赝那厮诡计多端,不可不防。”
陈丽卿闻声,顿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咬牙切齿:“天呀!陈贼害我,元帅又疑我,奴家今日真已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奴家今日若有半句欺瞒元帅,定遭雷轰电劈,若再不信,奴家只有剖心洒血,以示诚意了!”
众人眼一花,忽见她手中有了一把刀,她从帐上军士手中飞快地夺过来的,正要往自己胸脯刺去。颜骥慌忙拦住,奋力从她手中夺下刀来。
中营内正忙乱中,“当”的一声,一件物事飞来徐寅案头。徐寅大吃一惊,徐昭眼明手快,飞身出帐追赶。只见帐后一绿衣倩影闪过,风中飘来一阵淡淡清香。徐昭寻思(画外音):“我们这军营守卫如此严密,这女子如何又寻到这里来了,莫非她真的与强人有瓜葛?要不然,她为什么说她恨我?”
待要追赶时,那绿衣倩影却飘然而去,众人出来时,早已不见那踪影。
颜骥赶出来问:“莫非又是她?”
徐昭反问:“不是她,还会是谁?”
徐寅等回到帐中看时,案上嵌着一枚铜钱,半枚直深埋入木中,上面还附了张纸条。徐昭见便伸出二指,用力拔出铜钱,展开纸条当场看了,纸上不曾写只字片语,只是用簪子蘸着胭脂,在上面画了小小的一颗心儿,众人皆不解。
徐昭禀:“这影子孩儿已见过多次,每次要紧处她都来捣乱,仿佛与我们有不解之仇。那几回我们谈话时她来偷听,又是莫厘园见过的那绿衣女子。”
渔妇大惊:“这绿衣女子怕是陈赝的女儿陈丽卿!此人寻来,定是来剌探军机的,不好!军机已泄漏,奴家性命在这里不能保,妾要回船去了!”
徐昭笑:“世间陈丽卿只有一个,如何能处处都是她?若说她是陈丽卿,何不说你也是陈丽卿装扮的了?实话告诉你吧!这真正的陈丽卿前几天刚与我交过手了,刚才那女子身材模样必定不是她。”
徐寅对渔妇:“既来之,得安之。你可暂在军营住下,军中虽无佳肴招待,总比你回船去吃那野菜、鸡头米强。今夜便令你为乡导,领大军奔山寨。”
当下众军士领渔妇退下,徐寅下令众人好生款待这渔妇,并令心腹家将暗中监视她,军营中也不容她四处乱闯。
徐寅传令,召集诸将会于中营来共同商议军机。
徐寅:“今夜以那渔妇为乡导,全军劫寨,众将以为如何?”
李宗汤:“粮草将尽,援兵不至,或唯劫寨,破得贼寇,方是上策。”
任森:“陈赝那厮,广积粮草,破得他寨时,也或可饱餐我军!”
徐昭:“孩儿总疑今日之渔妇来的蹊跷,陈丽卿那模样我是见到过的,这渔妇虽不是陈丽卿,但也兴许是同谋贼妇。看她夺我军汉手中朴刀的姿式,如此利索。别说是一般学过武艺的军士,就是惯征善战的宿将,也不曾有。”
任森:“这倒也难说,我营军汉见她不过一个渔妇,并无提防而已。”
徐昭剖析:“你想,她若果真不过是一个渔妇,那贼窝猿臂寨正如龙潭虎穴,她如何说从后山逃出,就能轻轻松松地逃出来了?再说那绿衣女子更是神出鬼没,几次来招惹我们,近于戏弄,是敌是友,尚难料定。”
颜骥:“管他是敌是友!一旦追上,俺们先打她一顿再说。若是好人,又何必如此装神弄鬼的?再三来俺们这里捣乱,不是敌,难道还是友不成?至于这渔妇嘛……等会俺们一根绳索缚了,拷打一番,怕她不从实招来?”
徐寅喝:“骥儿不得无礼!我以诚待人,人也以诚待我。便是贼人所遣,也不足惧。况且我与陈希真本无宿怨,先前也已有檄文相招,他纵使无动于衷,又何必下毒手害我?渔妇固然可疑,然无辜拷打,若真是平民百姓,岂不冤哉?那神秘女子暗传纸片,这哑谜一时难解,是何居心?姑且不论。军情紧急,今夜二更造饭,三更起兵。李将军带五百禁军作先锋,并带上这渔妇;任将军带五百禁军作后合;我自领中军五百禁军。一同前去劫寨。昭儿、骥儿,你二人领一千厢兵,好生守住营帐,不得有误!若是大营有个差池,必以军法从事!”
徐昭:“爹爹安能以金玉之躯,入强寇虎狼之穴?倘若有所意外,怎生是好?待孩儿替爹爹一行,必能捣毁贼穴。”
徐寅:“圣人道:‘名不正则言不顺’,你今地无官无职,令出无名,众将怎能服你?我身为统帅,负有社稷重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纵有艰险,死何足惜哉!譬如去年我就遭人暗算,又何至于有今日?”
颜骥、徐昭齐声:“那么孩儿同爹爹一同去劫寨!”
徐寅摆手:“守御大营的重任,不可忽视。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徐昭、颜骥怏怏不乐。
徐寅转而执着李宗汤的手:“李将军,你是个精细人。今夜行事,须多用些心思。那渔妇若真是当地百姓,引作向导,果然是好。若确是陈赝的奸细,我军便将计就计。故而今夜行事须随机应变,必要时,李将军便羁押这妇人为质,不可让她跑了。陈赝投鼠忌器,不敢伏袭我。紧急时,先将这妇人处置了。”
李宗汤:“末将遵命!觑着势头不妙,便一刀结果了她。”
徐寅:“行军路上也要看好地形,若遇山林险恶处,可防其伏兵。若遇伏兵,也不必惊恐,李将军的前队可改作左翼,任将军的后队可改为右翼,两翼包抄过去,虽劫不得寨,我军也不至于覆没。万不可惊惶失措,自相践踏,临阵退却。若如此,则危矣!敌乘机攻击,我军必毁于一旦。”
李宗汤、任森齐声:“谨领钧旨!”
徐寅:“各队多预备火箭,一旦遇上陈赝的伏兵,必用火箭。因伏兵必伏于丛林之中,如今秋风萧瑟,天气干燥,只要火箭射去,引燃枯叶林木,伏兵必无藏身之地。若不然,我军在明处,敌在暗处,必然老大吃亏。可惜眼下我军手中无突火枪,否则陈赝的伏兵必无葬身之地。”
李、任二将笑:“突火枪那东西不管用,况且我们这班禁厢兵皆是蠢材,如何省得使?不过有总管大人如此周密安排,何愁贼寇不灭!”
徐寅:“晏子曰:‘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还需二位将军齐心协力。火箭此物,纵使不遇伏兵,劫寨也大有妙用,望营房齐发火箭,烧得敌兵无处藏身。”
李宗汤、任森等将各唱一个诺,随后退下。中营只剩下父子三人。
徐昭上前:“方才人多嘴杂,孩儿不便明言。爹爹这番劫寨,纯属冒险。而且十分之中无一分的把握。那绿衣女子虽算不得朋友,但她的哑谜孩儿猜测——这小小的儿心,内涵莫非诫我‘小心’?”
徐寅微笑:“为父岂能不知?这神秘女子虽也是江湖中人,却并非洞庭山的强人一路。不过,眼下我们也不知道为何她要如此多管闲事,告诫我‘小心’。还有那渔妇即使非陈丽卿本人,却也必定是强人派来的。你觑她口口声声说是世世代代的太湖渔家,自小在太湖长大,却不时露出东京口音来。”
徐昭不解地问:“既然明知如此,爹爹为何还要去劫寨?”
徐寅答:“我这是将计就计,却也是出于无奈。如今敌友难分,情况不明。再加上粮草、缓兵不至,若不速战,只能坐以待斃。”
徐昭献计:“孩儿倒有一计,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不若孩儿带上些军士伏在山寨前等候,只要爹爹进攻山寨后山,举火为号,孩儿立即从前山斩关而入,冲杀进去,两下夹攻,岂不妙哉?”
徐寅:“此计甚妙!这渔妇虽是陈赝的人,但陈赝只一心对付后山,断然不会想到前寨遭此夹攻。只可惜,军士不能听你调度,奈何?”
徐昭:“不妨,禁军、厢兵虽不听孩儿调度,孩儿自带我家的护院,加上前回召募来的勇士,也有近百名,足以凑成一支奇兵。”
颜骥急忙:“俺同哥哥一齐去埋伏,突破猿臂寨。”
徐昭:“大营要有人守卫,颜弟不必去了,只要天明前带兵来接应便是了。”
第三场
朦胧月色,三军望山后开拔。众军绕过湖畔渡口,弃战马步行,沿着一条蜿蜒小道,翻过生铁铸成似的一条山脊。
夜色苍茫,山路硗确,如水的月光里依稀可见一抹水银,四下里可闻秋虫低鸣。前面山谷狭窄,两面的黑松盘根错节,狰狞似鬼。
李宗汤笑:“徐总管也太谨小慎微了,如何经得战事?”
陈丽卿也笑:“你们元帅对我这等妇道人家也是左一个不放心,右一个不放心。既然如此,将军你先慢行,待奴家前去替大军探望一下。”
说罢,陈丽卿离队疾行,迈开双脚向那黑松林里飞奔,转眼便窜出百余步。
李宗汤先是毫不在意,须臾,忽然省悟,急叫:“且住!妇人休走。”
陈丽卿急急摆动两只脚,飞也似地奔上山梁,李宗汤急忙将刀交于身边小校,弯弓搭箭,高声喊:“兀那贼贱人,果真是个奸细!看箭!”
对准陈丽卿一箭射去,陈丽卿闪身避过,那枝箭插在松树杆上。陈丽卿回头冷冷一笑,便跑进了黑松林。李宗汤大惊,弃弓提刀,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子,四下里寻不到一个敌兵。李宗汤对着黑松林大吼,除了山谷回声,别无一息动静。
李宗汤自言自语:“原来那厮们躲在松林里,要暗算我们?”
即令士兵点起火箭,要射那黑松林。
黑松林后顿时火把齐明,鼓角声、呐喊声震天,山谷回声应和,不知有多少贼军。前队大乱,不顾放火箭,纷纷弃下军械,向中军退去。李宗汤拖着大刀,慌忙指挥前队全军后退。令士兵急赴中军,来禀报徐寅。
徐寅急忙传令军士向黑松林里放火箭。这时,前队奔回,反而冲到了中军。山路狭窄且崎岖,官兵们自相践踏,死伤不计其数。
徐寅高叫:“众军且莫慌张,齐放火箭!”
黑松林背后射来箭矢,军士纷纷倒地。
李宗汤拖刀败回:“主帅不可上前,火速全身而退,不然何以脱身?”
徐寅:“我世代受圣上恩泽,今日之事,必以死报之。你若肯从我,急向左翼挺进,你如若惧死,逃命去罢,我也不以军法治你。”
李宗汤劝:“相公,贼势太大,我军陷于绝境了,且避之。”
徐寅:“住口!休得多言!你要做临阵脱逃的将军,顾自己逃命去,我已经宽大为怀,不治你罪了。我却不愿为怯懦之臣,此意已决,不必劝我。你若再在这里扰乱军心,休怪我宝剑无情!”
说罢,霍地拔剑而起,指挥军士就地死战。
官兵一齐射出了火箭,那火箭似火鸦似地齐飞,黑松林顿时被引着了。那松脂极易燃,不多时便轰轰烈烈地燃起大火,一时火光冲天。枝叶“哔哔剥剥”地乱爆,火雨落下来,烧到了藏伏在黑松林里的小喽罗身上。于是全数大乱,纷纷往山岗上跑去。夹着火焰掀起的热浪,山谷中充溢着一片松脂香。
两军对射,各自伤亡不少。双方胶持着,正好势均力敌。
任森押着后队,只见前面火光顿起,心中疑惑,正欲进兵去接应,忽遇李宗汤引着百十个残兵败下阵来,问:“李将军,前队出了何事?”
李宗汤答:“不必问了!我军已中了埋伏,想活命的就快走。”
任森担心地问:“徐总管呢?你如何撇下总管大人顾自家跑回来了?”
李宗汤跑得气喘吁吁地答:“你问他作啥?他兀自要做忠臣,留名千古哩!我们都是当家人,家中都有妻儿老小,犯不着陪他丧命。”
说罢,撇下任森,自领残兵去了。
任森遥对火光处作了一揖,抚枪叹:“徐大人呀徐大人!非是任某寡情薄义,今日之事,实难挽回,纵使是任某再搭上条性命,也是于事无补了。”
说罢,也便骑上马,带上五百名禁军退回。
这时,徐寅部下战死者十有三四,对方埋伏的小喽罗死伤数目也相仿,火箭威力果然非凡,猿臂寨的小喽罗中少数死于中箭,多数被烧死。
苟桓、苟英见徐寅死战不退,放了一阵箭后,终于指挥小喽罗从两翼包抄过来准备交战了。他们步步紧逼,要将徐寅残余官兵一网打尽。
黑松林余火渐尽,从这里居高临下,数百余名官兵发一声呐喊,跟定徐寅直冲寨去,势如破竹。
苟桓、苟英二将猝不及防,小喽罗抵挡不住,纷纷向猿臂寨退去。苟桓喝止不住,连斩了几名喽罗,余下的才不敢后退了,但还是躲躲闪闪,不肯上前。
徐寅方得大麾全军挺进,眼看就要冲进猿臂寨。苟氏双雄和那一干小喽罗在黑松林两旁站立,根本来不及厮杀,只呆呆地看着,仿佛夹道欢迎似的。
陈赝见状大惊,急忙令寨中弓箭手放箭仰射。一阵箭雨过后,健儿们纷纷倒地。徐寅正提着宝剑大步流星冲往前去,不防一流矢射来,正中胸膛。
徐寅大呼:“皇天可鉴,我徐虎宁今已尽力了!”
他挺身立定,身不倒地。这时,万箭齐发,宛如飞蝗,那躯干四肢浑身上下中箭如刺猬般的,方才倒地,“轰”然有声。
官兵失了指挥,乱窜起来,自相践踏,苟氏双雄率兵屠杀,竟无一生还者。
陈赝不胜欢喜,命小喽罗地官兵尸体皆拖到山后火化,徐寅也不免将尸身付之一炬,化为灰烬。
猿臂寨自袭杀了徐寅,上下无不欢欣鼓舞,鞭敲金镫,齐奏凯歌。
第四场
猿臂寨演武厅中。
连夜开宴。群雄猜拳吆喝,饮酒作乐。锁呐“咿咿呀呀”吹个不停,大鼓“咚咚哒哒”敲个不停。
演武厅上令人耳聋口哑,对面说话,只见嘴动,不闻声音。
陈赝挥手示意鼓乐暂止,举盏环视,对众将:“今日我寨大获全胜,若论功行赏,首功当推我们‘女诸葛’,秀姑娘理应首饮这盏庆功酒!”
那小名唤作秀姑的刘慧娘笑:“姨丈好偏心,我有何能!若非卿姐姐装扮渔婆,竟装得这么像,且临危不惧,这条计又如何瞒得过徐家父子?”
这时早已脱下肮脏的渔婆褴褛衣衫的陈丽卿,洗去脸上烟煤,换上家常衣裙,依然戴上金钏玉镯,更显得容光焕发,明媚照人。
陈丽卿笑:“幸亏前回秀妹妹与他儿子徐昭接了一仗,那徐昭一定是将秀妹妹认作是我了,他还口口声声道;‘陈丽卿这贼婆娘,我认得’。不然我这回真的死定了。那徐寅倒还好,他那儿子徐昭——就是秀妹妹交手过的那个英俊少年,别说他盘问起来,我一不当心就会原形毕露。即便他那双俊目就这么一睃,不知怎地?我的心就会怦怦乱跳。你们不知道,在他中营大帐里,我真已经是吓得不知所措,差点要露馅了。幸亏那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一个绿衣裳的什么鸟女人,她这么一捣乱,徐寅他们分散了心思,我这才侥幸逃脱了盘问。”
刘慧娘:“姐姐莫不是已经看上了这位俊俏的徐公子?”
陈丽卿伸出玉指要来拧嘴:“死丫头,看我不拧破你的嘴皮子!姐姐我吃了如此惊吓,反教你取笑了。你等着!看我怎生收拾你。”
刘慧娘笑:“说正经的,姐姐若真的看上了他,这回一段相思恐怕也要落空了。你想想,你刚袭杀了他老子,杀父之仇,他还能饶过你么?”
陈丽卿笑:“这徐昭正好像豆芽儿一般,可惜太嫩了。本来可‘杀其父而取其崽’,但我觉得这小白脸与其说给我,还不如给妹妹般配。”
刘慧娘笑:“我自有云郎般配,何必要他?姐姐未有佳偶,正好一对。”
陈赝:“小孩子别闹,徐昭不过一个花花公子,不值得你争我夺的,你们二个都有功劳,一个出脑力,一个出体力,各饮一盏。”
陈丽卿和刘慧娘对饮,你一盏,我一盏。苟桓起身:“两位妹妹听了,这绿衣女子恐怕我们也曾遇到过,那日在苏州城里莫厘园见过徐家父子及这绿衣女子,这绿衣女子也不知为何?好像与我们山寨不善,那天就盯我们兄弟的梢。幸亏我们兄弟俩机灵,不然她就一直盯到我们上山寨了。”
陈赝问:“那绿衣女子是什么身分?可已知道。”
苟桓解释:“这倒不知,不过据我推测,那绿衣女子与徐寅是有仇的,好像是东京蔡太师他们派来专门对付徐寅的。不然,为何她老是蹿上徐家房去,鬼鬼祟祟的偷听?她好像就住在马太守家,要知道马虎可是蔡京的得意门生!”
陈丽卿问:“你怎生知道她是派来对付徐寅的?”
苟英:“你想:她潜入徐总管家,都是从房上蹿来蹿去的。若不是要暗算徐寅,何必这样做贼似的。有几次差点同徐寅的儿子打起来,不过没有交上手,那女子却逃走了。而且她那一张脸从来不轻易露出来,我们虽则与她相遇了几次,省得她武功和轻功都甚高。但至今我们还不知道她长得是俊,还是丑?”
陈丽卿不无醋意地笑:“你们这些臭男人见了美女骨头也酥了。这鸟女子生得漂亮又怎么了?不是干解馋么?”。
陈赝责:“你看你看!姑娘家的,羞也不羞?”
苟桓补充:“那女子武功非凡,徐寅儿子决非她的对手,至于她不肯与其交手,也许是不想打草惊蛇,她目标是要行刺徐寅。”
陈丽卿问:“两位如何知她武功非凡?莫非与她交手吃亏过?”
苟桓:“这个……倒没有。不过你想,她练功已练到走起路来浑身骨骼叮当作响了,你能做到么?不要说我们兄弟联手不是她的对手,便是我们全山寨的人,恩公、你、刘家兄弟和我们合在一起,恐怕也还打不过她。你想,就是一只猫,跳在瓦上也有些声响,我们亲眼见她跳上跳下,就像一片树叶飘落,一息声响都无。我们兄弟在江湖中闯荡了这么多年,难道这点还不省得?”
陈丽卿不服气:“不要长别人的威风,灭自己的志气。你们说的这些,只能说她轻功了得,并非武艺高强,你们毕竟不是亲眼所见的。再说,她若真有本事,如何你们在偷偷觑她,她还没察觉到?”
苟桓:“看她这副架式,必定早已察觉到我们兄弟在暗盯她了,说不定是故意演给我们看的,好让我们知难而退——不敢胡乱与她动手。”
陈赝:“江湖上什么奇人都能见到。想当年,你爹还没当上殿前都虞侯的时候,我们在东京城外的酒肆中,遇见过一个穷酸秀才,迂腐得很。本来以为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谁知动起武来,我和你爹两人,再加上你家的众多家丁,一齐上去乱打一通,都被他打得死去活来。直到如今,老夫腰骨间还落下病根,成了陈伤,一遇阴雨天就疼痛不已。”
苟桓问:“恩公和家父那次是为了什么事情打架?”
陈赝:“其实也没有什么鸟事,只不过你爹和老夫当时年轻气盛,看这穷酸独人占着上座,看不顺眼,就手痒痒,想教训他一番。”
刘麟问:“知不知道那书生是什么人?是什么帮会教派的?”
陈赝:“后来才知道,他们这些人在江湖上来往,是不入任何帮会教派的,那书生叫什么周老九,现在也不知这人还在不在人世了,听说他还是他们十兄弟中最起码的一个,另外几个高手,我们无缘,不曾遇见。”
陈丽卿笑:“幸亏爹爹不曾遇见另几个高手,不然真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般’,或者干脆就去见了阎王爷,孩儿我岂不成了孤儿了么?”
苟桓责怪:“怎生和你爹爹说话的?老大的姑娘了,一点规矩都不懂!”
陈赝:“好了好了!大家不说这些了,反正我们如今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管别人,只管自己喝酒。来来来!喝!”
苟桓、苟英、刘麒、刘麟、孔厚纷纷来敬陈丽卿、刘慧娘二人。只有那真祥麟嘴破了道口子,酒渍得嘴唇痛,勉强在这里坐坐,小心翼翼地饮几盏。
众人左一盏,右一盏,也不知喝了多少盏,陈丽卿本来就是海量,多吃这几杯全不打紧。只是刘慧娘自来量窄,几杯酒早已不辩东西南北了,于是,喋喋不休地说起醉话来。幸亏陈赝护着,再不许众人与她多饮。
演武厅上正在欢欢喜喜地喝酒,忽听得寨中一片啰唣,厅外仿佛火光闪烁,杀喊声震耳欲聋。众人惊诧:“这徐寅不是已死了么?这杀喊声从何而来?”
正在纳闷时,只见一名小喽罗来报:“大事不好!官兵杀进寨中来也!”
陈赝大惊,不知不觉一哆嗦,手中酒盏掉在地上,“咣当”一声,跌个粉碎。
第五场
前山寨门下。
徐昭领一百名壮汉埋伏在这里,战马都在较远处系定,人都伏在沿寨栅百步之外。
仰望星空,月色朦胧。侧耳听得远处山谷隐隐约约传来厮杀声,遥望天边火光烛天,良久,渐渐转为暗红色,最终消失,剩下了一片漆黑的夜空,依旧是万籁俱寂。这时,徐昭忽见一斗大流星闪耀着,拖着长长的一道白光,自西北飞入,惊破长空,坠落于山后,似铮铮有声。
徐昭疑惑,张望寨中,依然平静如故。寨中远处灯火点点,依稀可闻鼓乐声,笑语声。徐昭诧异,于是单独离队,猫着身子,运起王老五指点的轻功,悄悄贴近寨门,黑暗中只听得两名守卫寨门的小喽罗正在喁喁相语。
喽罗甲:“这时间,我们的头儿脑儿,一直到脚指头儿,都在厅上吃酒庆功,整个猿臂寨前寨栅栏门中,就只剩下你我兄弟俩了。”
喽罗乙:“这徐官儿果然上当,吃我们陈小姐赚来,已万箭攒心而死。庆功会上酒海肉山,比往日多出多少油水,可惜没你我兄弟俩的份!”
喽罗甲:“陈小姐果然厉害!徐官儿好大的官,也吃她射煞了!真不愧是‘女飞卫’哩!这前山巡哨最没益处。今夜官兵都杀绝了,即使命大的,侥幸逃脱了,也早已吓得亡魂丧胆了。我们俩还巡个鸟哨?守个鸟门?”
喽罗乙建议:“不如我们兄弟俩寻个方便,背地里讨些酒来喝它几盅。”
“兄弟说的是,我们且去!”
听得“悉悉簌簌”的声音,踏在落叶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徐昭仿佛雷电击了一记,不由打了个寒噤。双手要将那根水磨枪杆捏出水来。强压怒火,回到埋伏地与众壮汉商议:“各位兄弟,官兵已中埋伏,父帅凶多吉少。愿跟随我冲寨决一死战的留下,不愿者请回。”
诸壮汉齐:“愿跟随小将军冲寨。”
徐昭等人从远处牵过战马,翻身骑上。一齐撞开寨门,顿时火把齐明。一百余人同一声呐喊,地动山摇,十分顺利地就冲进了猿臂寨。
徐昭等人一冲进寨门,见营房就烧,见喽罗就撞。
寨中小喽罗多数正在欢天喜地饮酒吃肉,再加上大声吆喝,鼓乐喧阗,一时没听见。直到营寨烧着了,还以为哪里失火。要等到看到官兵杀来,才知大事不妙,也不知官兵是从天上降下来的?一个个都束手无策。
徐昭指挥众人将小喽罗们排头砍去,那些小喽罗一齐叫苦,不知高低。有几个手段机灵些的,平时又爱出风头的,兀自寻找兵器,要来抵抗。不料人多手杂,急切寻不到兵器,胡乱拣起板凳、草棍,也想来对敌。却总是螳臂挡车,自取灭亡。偃身装死,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至少也能逃过这一劫。
小喽罗皆心战胆裂,混乱奔窜,互相践踏,坏了不少自家人。
徐昭纵马带兵追杀,从前寨杀到后寨,左寨杀到右寨,如入无人之境。
演武厅里的众头领已经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了。
苟氏双雄两眼通红,不停地吹嘘着平生英雄得意之处;刘家兄妹歪歪扭扭,打打闹闹,不成体统;真祥麟虽喝得不多,自从毁了容,陈赝那里失了宠,直呆呆地歪着破嘴,躲在一旁傻笑;孔厚合着双眼,不住地打盹,口水垂挂了数尺长;陈丽卿更是出奇,脱下茜红纱衫,单裹抹胸,露出雪藕般的双臂,弄枪舞棒的,腕上的钏儿、镯儿一齐叮当乱响;就连陈赝这老道也觉得有些醉眼朦胧,眼皮似张似闭的。
厅外乱哄哄,小喽罗来报,陈赝惊起,急问何事。
小喽罗报:“徐官儿的儿子徐昭带官兵冲进寨中,众人无法抵挡。”
陈赝急忙问:“从前寨冲进来?有多少官兵?”
小喽罗禀报:“小的哪来得及清点?总之是不计其数!”
陈丽卿拔起梨花枪狂笑:“原来是俊俏郎君徐小官人,我正惦记着他哩!他竟自己送上门来,待我去生擒了他,做本姑娘的‘压寨郎君’罢了!”
众人一齐哄笑,陈赝也笑:“这小妮子,越发不像样了,说起疯话来了。”
陈丽卿提着梨花枪,摇摇晃晃正要迈出厅去,脚下却一个踉跄。
苟桓笑:“姑娘醉了!‘杀鸡焉用牛刀’,既是姑娘喜欢的,又何劳姑娘亲自动手,待我兄弟俩去生擒来,献给姑娘便是了。”
陈丽卿笑:“也好,你们先去虏来,务必要生擒活捉,切不可伤他。”
苟英笑:“心里有数!他若少了半根毫毛,姑娘剥了我们的皮。”
演武厅外已是一片混乱,小喽罗抵挡不住,纷纷争相逃命。苟氏双雄披挂停当,各执兵器,跨上坐骑,冲出厅去。
苟桓大喝:“不许乱动,违令者立斩!”
便吩咐调齐弓弩手,分两边站定,以阻官兵冲入演武厅来,也不许小喽罗败阵退入。
徐昭带近百名壮汉一路冲杀过来,眼看就要冲进演武厅去。
乱箭射来,壮士纷纷倒地,徐昭仍死战不退。见徐昭手下杀戮已尽,苟氏双雄便纵马杀出阵来。苟桓在前,苟英在后,率兵迎上前来,遇着徐昭。
苟桓迎头喝:“你父亲已经做了泉下之鬼!眼下你不过成了草上游魂,还作什么垂死挣扎?知趣的快快下马投降,免得老爷动手!”
徐昭怒气冲天,更不答话,挺枪来迎。甫一交手,便觉自己五脏六腑仿佛有些翻腾,仿佛欲呕吐,这时才明白对手功力非凡。徐昭见苟桓身后喽罗不计其数,再加后面苟英跃跃欲试,大有出手助他哥哥之意。转身回看,自己手下壮士已经皆死于乱箭之中。
徐昭寻思(画外音):“我今冲寨,未遇高手,故任我纵横驰骋。这二人当日在莫厘园见过,原来也是强人!看他们模样,武功必定十分高强,不可恋战。”
徐昭拨转马头,便急急纵马,向寨外退去。
苟桓急忙催马猛追。
徐昭见他追得急,便扭身往后虚挽了一个枪花,试图阻拦。
苟桓坐下的马甚烈,来势凶猛,早已追上半个马身。只见八只马蹄翻盏似的你追我赶,苟桓已经腾出右手,大有擒拿之势,徐昭已成鹰爪下的小鸡。徐昭把枪掉过头来,双手倒握枪杆,像撑竹篙似的,向后猛撑过去。
苟桓一心要生擒他,自恃武功远远高于对手,便不甚提防徐昭。
突然,苟桓坐下那马向前猛冲了一步,胸脯直撞向徐昭的枪尖来。那势甚猛,只听“咔嚓”一声,徐昭那枝枪已深深地戳进苟桓的胸脯,顿时颠下马来,“轰”然有声。这如此长大沉重的身躯倒下时,将那枪杆横拖过去,差点将徐昭也带下马来。这倒反使徐昭大吃一惊,不由地发出了一身冷汗。
徐昭抹着冷汗,暗暗道了声:“惭愧!”
苟英拍马赶到,见那徐昭的枪还牢牢地戳在苟桓尸首上,整个尸体拖在马下。
苟英立即大哭:“杀我兄长,我誓报仇!”
苟英大挺神威,直取徐昭。
徐昭急切又拔不出枪来,只是干着急,硬着头皮勉强捏着枪杆,斜过来挡了一下,却正好拦住了苟英。因枪尖还插在苟桓身上,便省了一半力。
徐昭岂敢轻敌?立即腾出右手来擎银锏,觑得较亲切,“刷”的一声,往苟英咽喉狠狠搠去,苟英立即向左避让。却不知为什么,中途突然改变方向,又将头颈向右一偏。右颈上的血脉被那锏楞齐齐锉断,鲜血喷射了一丈余远,立即翻下马来,躺在地上挣扎。
徐昭摇了又摇,才从苟桓尸身上拔出枪来,往苟英复补搠了一枪。
徐昭摇摇头叹:“今夜我也动手杀人了!”
小喽罗见片刻间连丧两位大头领,便四下纷纷乱窜。
陈赝在厅上,只听得门外呐喊声再起,正惊诧不已。
忽闻小喽罗来报:“大苟将军与小苟将军被徐昭枪挑锏打,双双阵亡!”
陈赝惊:“老夫只闻三国时有员名将常山赵子龙,于百万曹兵中出入自如。除此之外,别无他人了。不想徐昭小小年纪,竟然也有这般了得。”
陈丽卿奋勇向前:“爹爹莫急,孩儿这就活捉了他来。”
真祥麟说话漏风,撅着三瓣歪嘴:“姑娘不可小觑了那厮,末将也曾着了他的道儿,他那对锏不成章法,防不胜防。”
刘麟也证实:“他那乱七八糟的,还能叫什么锏法?他压根就不会使锏的。”
陈赝:“且慢!待老夫问问我们的‘女诸葛’,看她有何妙计?”
刘慧娘早已在厅上一张杨妃榻上躺下,面似桃花含露,双眸微合春睡。
陈丽卿猛摇着刘慧娘,叫道:“秀妹妹,快醒醒!”
刘慧娘杏眼微睁:“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明朝有意抱琴来……”
陈丽卿忙将徐昭闯寨的事简要地对她说了,求她想一条妙计,来退徐昭。
刘慧娘(含糊不清):“穷鼠啮狸哩……”
陈赝父女双双急急地披挂了,匆匆去迎战徐昭。
徐昭从容地杀出了寨门。当他正走到寨门前的一个小山包上,听得身后一阵啰唣,火把齐明,小喽罗齐声呐喊,陈家父女领兵赶来。
陈丽卿跨下的赤骝马风驰电掣,赶在最前面。只见她浑身披挂,手提梨花枪,在后面大声叫:“徐昭休走!我陈丽卿来也!”
徐昭回转身来,火光中见到的却是白天那渔妇,这时一切都明白了!原来她才是真正的陈丽卿!火气便又上来了。
徐昭咬牙切齿:“兀那贼婆娘!竟敢乔扮渔妇,什么‘女飞卫’,简直就是‘女飞贼’!贼婆娘,还我父亲来!”
徐昭借着坡道,由上而下,势如破竹,一股怒气全化在这枪和锏上,直冲下去迎战陈丽卿,又是枪剌,又是锏打。
陈丽卿不想伤及徐昭,转身便走。徐昭也不追赶,仍回马上了小山包。
陈赝怒责:“都什么时候了!小贱人还敢卖阵!老夫等会回来再算计你。”
徐昭回头看,只见陈赝径直自挺丈八蛇矛,纵马冲上小山丘来。
徐昭又回马,大喝:“杀不尽的贼,快来纳命!”
飞马直冲下去,一枪隔开了陈赝的矛,一锏直戳。陈赝从未见过徐昭这种不成章法的胡乱招式:这使枪的用来劈斩,使锏的用来戳搠,简直闻所未闻。陈赝见他来势凶猛,慌忙躲避,正中左肩,真锉得皮穿肉破,对手余力不衰,臀部已离马鞍。
“阿也!”一声,陈赝翻身落马,痛得只在地上打滚。
徐昭攒起枪,遥祝天边:“爹爹灵魂不远,孩儿这就为你报仇雪恨!”
紧发一枪直剌陈赝。对面飞出一枝梨花枪,将徐昭枪尖挑起。
陈丽卿已飞马抢来救护,小喽罗纷纷赶来,拦住徐昭,救起陈赝。
徐昭与陈丽卿二人各把枪虚晃一晃,便分解开来。陈丽卿急急护着陈赝回寨去了。徐昭见对方人多,只恐寡不敌众,也自寻归路,只身匹马回营。战了一夜,这时才觉得口干唇燥,筋疲力尽了。
徐昭一路悼念亡父,悲痛不已。遥看天边,月落乌啼,反而添了几分黑暗。黑暗中,只听得衰草瑟瑟,芦荻飒飒。这时徐昭人马俱乏,不辨东南西北,勉强策马前进。眼看前面有点点灯火,忖度距渡村不远了。黑暗中忽窜出一彪人马,人语马嘶。徐昭大惊,急抚枪时,手也软了,晃晃悠悠地跌下马来。
徐昭仰天长叹:“天亡我也!”
听得对面为首一骑操山东口音问:“兀那前面可是昭哥?”
徐昭听辨出是颜骥的声音,忙要开口,却是口焦舌燥,发不出声音来。勉强用沙哑的喉咙喊:“颜弟救我!”
第六场
山寨前。
徐昭、颜骥下令军士齐声高骂,直骂得那陈赝狗血喷头。
寨中,陈丽卿正在寨中护理陈赝。
陈丽卿守在陈赝身旁假寐。徐昭的音容笑貌在镜头中出现,不断地重复。
陈丽卿(画外音):“如今呀!我爹袭杀了你爹,你又伤了我爹,彼此成了冤家。也怪我自己行事鲁莽,全不思量后果。我做了一桩天大的蠢事!早听得你的名声,本来,总将你看作高衙内一路货,花花公子,纨绔子弟,连耕牛也不识的蠢货。原来错看了你!我自己才是蠢货!今日方才真正认识了你,可惜已晚了!想当初,爹爹硬逼着我,献与高衙内,纳为小妾,虽则我根本不喜欢那个花花太岁,但我也认命了,也曾为他生下如花似玉的女儿。本指望能舒心地过上好日子,本来这婚姻大事,那由得我自己作主?倘若能这样一竿子到底,也就算了!不料,唉!也怪我自己鲁莽,全不前思后想,反弄得爹爹来做山大王,还要对抗官兵?本来,看你爹的意思也想要招安我们的,曾经有檄文送上山来,可惜爹爹不理不睬。如今袭杀了你爹,招安……哼!恐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这也怪秀妹妹,这死丫头想什么计策不好?偏让我扮渔妇,来赚你们父子,如今你恨死我了!这怎能怪你?只能怪我自己!我真蠢!轻信了秀丫头的鬼主意。如今却怎生对得住你?事情既然如此,又怎地反悔?我今年已是二十一虚岁的老姑娘……呸呸呸!我连老姑娘都算不上,如今只能算作活寡妇,这花容玉貌还能保得几时?爹爹只顾自己做山大王快活,全不顾女儿前程……”
她满眼泪花地望着正酣睡着的陈赝,他正仰卧着,张着大嘴,鼻子和喉咙共同发出均匀的“呼噜呼噜”声音,那张腊黄的脸上,爬满了许多细细的皱纹。
陈丽卿(画外音):“爹爹啊爹爹,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老了?小时候,我好像听辟邪巷的老邻居隐隐约约说起,我不是你亲生的,说不定这话倒是真的。娘死了至少有二十多年了,那时应该我尚未出世……不想了,不想了,反正你也将我养得这么大了,我叫你叫了二十年的爹,亲生不亲生也没有关系,我会孝敬你的。只不过你也要为我前程着想,终不能在这山寨里钻来钻去过一辈子。”
她扭转头去,决定不再看陈赝了。
陈丽卿(画外音):“我这命真苦!老天为何要亏待了我。当初,我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说才有才,说貌有貌,却凭什么给人家去做小?做小还不打紧,还要半途而废?如今成了这样的人。我那里还奢望能嫁给谁?徐公子啊!可惜你生在官宦富贵人家,我嫁给你,恐怕是没指望了。你再也不会要我这样的人为妻为妾,你不会原谅我了!人生在世,讲一个‘缘’字,只要我们能天天厮守在一起,那怕做你的奴仆、做你的丫头……最下贱最下贱的丫头也好,不!那怕做你的囚犯,不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你天天打我、骂我,我都能忍受。只要能天天看到你,我就已心满意足了。其实,便是你徐公子,也是够可怜的,一个活生生的爹,说没了就没了。你定是悲痛欲绝了!你恨我!我也恨我自己!你骂我骂得好!我压根儿不是什么‘女飞卫’,你说得对,我就是‘女飞贼’!可你只见到我泼辣凶残的一面,还没领略过我温柔体贴的一面。只要你肯原谅我,我的坏脾气一定改,我要学得温柔贤淑,体贴入微,保管服侍你舒舒服服……咳!我真可笑,我这想法,如让人家知道真羞死人了!尤其不能让这秀丫头窥测到,这妮子狡黠得很,她自有云公子,郎才女貌,日后成了亲,如胶如漆。这秀丫头鬼精灵的,工于心计,只算进,不算出,我若有她一半能干就好了。在她面前我要特别要当心才好,不可让她察言观色,而今她却好像已窥见了,她没吃醉前,说的是玩笑话,好像又是正经话,我……”
寨前一片叫骂声早已惊动了陈赝。
陈赝连唤几声,陈丽卿方才从深思中惊省,急忙一叠声儿的连连答应。
陈赝问:“你这小贱人睡得这么死?叫了你这么多声,却没听见?”
陈丽卿急忙掩饰:“爹爹叫我?孩儿方才困了,眼皮刚刚合了合。”
陈希真问:“你莫非没听到寨外那小厮的叫骂声?”
陈丽卿猛然跳起:“谁?徐公……昭?”
陈希真:“小妮子不知在胡思乱想什么?徐昭那厮不除,终无宁日。快去迎战。”
陈丽卿冷笑:“你总是说这厮如何如何了得,孩儿哪是他的对手?”
陈希真:“为父若不是肩上受创,早去迎战了。这厮不过是凭一时血气,不足为虑!”
陈丽卿反唇相讥:“孩儿也省得!徐昭不过凭一时血气,既然是不足为虑,又如何会终无宁日?爹爹这话不是自相背谬么?”
陈赝又好气又好笑:“小贱人什么时候学会钻人空子,学得油嘴滑舌的。这不是真本事!你既怕敌他不过,我请你刘家二位表哥助阵。”
陈丽卿一听要刘麒、刘麟相帮,慌忙回绝:“谁希罕要人相帮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要别人把屎把尿。二位表哥一边闲着吧!”
她立即披挂停当,对着铜镜照了又照,仿佛粉墨登场,生怕扮相不妥的。
陈赝心急,又催她快些出战,她回答:“爹!人家女孩子家,就这样蓬头垢面出去上阵迎战,难道好看么?不让人笑话才怪哩!”
陈丽卿点齐五百名小喽罗,提枪上马出寨,陈赝终不放心,急令刘氏昆仲在寨上观战,准备相助。
颜骥一见便怒气冲天,咆哮如雷,恨不得一口水吞了她,立即拍马挺枪冲杀过来。徐昭恨犹未了,也舞枪出马,双战陈丽卿。陈丽卿那里却是处处相让,生怕伤着了徐昭。
颜骥“刷”的劈头盖脸一枪直搠陈丽卿面门,陈丽卿乖觉,一低头,那枪直贯透头盔,擦割着发际,只一挑,束发金盔滚落尘埃,万缕青丝一齐乱舞,已是披头散发。
风中秀发飘逸,遮盖了眼睛,一枝梨花枪乱划乱挑,破绽百出。
颜骥早一枪搠向她腹部,猛喝了一声:“去吧!”
陈丽卿将小腹一收,便向旁避让过去了。那枪却穿过了勒甲带,套在了腰间。颜骥力大,右手使劲向下按,左手使劲向上提,把枪挑起。只见陈丽卿一双金莲脱镫,玉臀离鞍,只在空中蹬足挣扎。颜骥那杆枪的枪头自是五指开锋的快口,勒甲带顿时被枪锋所割断,带崩甲散,陈丽卿随即跌落尘埃之中。
徐昭、颜骥两骑马赶来,两杆枪齐剌来。她虽落马,但武艺并未丧失,立即就地十八滚避开枪尖。不料她的勒甲带已被割断,这一滚将战裙滚散开了,露出雪也似白的两条大腿和玫红色的内裤来。
徐昭、颜骥虽见到了少妇的白肉,都慌忙扭转过头去掩了面:“惭愧!”
陈丽卿顾不得羞耻,裸露着一双雪白的玉腿飞也似的奔上山寨,正好刘麒、刘麟带兵接应,双方混战了一场,各自收兵回营。
刘麒、刘麟带领众喽罗回到猿臂寨上,陈丽卿已著上一条石榴裙,盔甲也已经卸了,只是那一头青丝还是乱蓬蓬的,未曾梳好。
陈丽卿双眼通红地对陈赝:“爹爹!如今当众出了丑,你叫孩儿今后如何做人?今日早知如此,还不如依孩儿坚守不出的好。阵上竟如此丢脸!”
刘麟笑:“妹妹还算命大,我还以为妹妹使的是什么法宝?只见白光一闪,‘刷’地亮出一下,那厮们就眼睛也睁不开了,只顾扭头躲避不迭。”
陈丽卿又好笑又好恼:“连二哥哥也这么坏!我吃了亏,不帮衬我倒也就罢了,反倒吃你耻笑了?看我不扯烂你的嘴!教你耻笑!”
说罢,奔过来要扭刘麟的脸蛋。刘麟禁不住她的膂力,一时抵挡不住。
刘麟求饶:“别闹!别闹!我跪地求饶总行了吧?我跪地求饶总行了吧?妹妹在我面前自然占得上风,怕你了!但你有本事还是寻徐昭算帐去!”
陈赝叹:“徐寅虽亡,官兵依然不退,山寨之灾未消矣!皆因徐寅这恶儿子所起。须得寻一条计策,快快请秀姑娘来,商议如何退得官兵?”
刘麒:“小妹昨夜酒醉,又闹了肚子,病倒了,今日不知如何?”
真祥麟:“秀姑娘病酒,我们众人同去探望。”
陈赝裹着伤,挣扎起身:“老夫也同去。”
陈丽卿搀扶着她爹爹,众头领有说有笑地,一齐向刘慧娘卧室走去。
正要走到房门口,只听得房内刘慧娘急叫:“都不要进来!”
众头领不知出了何事,吃了一惊,连忙皆停住了脚步。
丫头甲掀帏从房中出来,对众人道了个万福:“姑娘正在出恭,请各位在外稍候片刻。姑娘自昨夜酒醒了,连这回共有六回大解了。”
刘麟:“泻痢?莫不是昨夜酒吃多了?不知呕吐么?”
丫头甲点点头:“已吐过四次了,头两回兀自搜肠刮肚地将吃的食物都吐个干净,后两次呕出来的全是黄水,连心肝都要呕出来了。”
陈赝:“敢是吃坏了?来人!将管厨房里喽罗重责一百军棍。”
正在这时,丫头乙将罗帏挂起:“诸位老爷请进!”
众人进房时,房中犹自弥漫着一阵粪便的臭气。看那刘慧娘靠在枕上,云鬓蓬松,花容憔悴,两颊艳若桃花,嘴唇黄若金莲。陈赝大惊,急传孔厚。
孔厚赶来,把玉腕诊脉,细细诊那六部脉息,也分不出至数,心中疑惑,把握不定,却不敢直说,因问:“呕吐?泻痢?腹胀?口干?”
刘慧娘苦笑:“孔先生真神医也!所问皆中!”
孔厚:“量是昨夜酒醉,少停饮些醒酒汤便好。看刘小姐中气不足,别无大病,只是肝木太盛,脾胃土焦,乃是木克土,须徐补脾脏,以足中气。”
陈赝埋怨:“酒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你们还是少碰为妙!你们这些后生,只顾给女孩子灌酒,不是老夫拦住,还不定果真醉死了!”
真祥麟笑:“都是苟家昆玉灌的,其实小人也只敬了一杯。如今也怪不得他兄弟俩了,都已双双归……”
刘麟暗暗拉了真祥麟一把,做一个眼色。真祥麟将歪嘴一掩。
正说话间,刘慧娘霍地跳起,按着肚子,乱嚷:“快!快!快!姨夫快领男人都出去!卿姐姐留下,快点来帮我一把。”
众头领慌忙退出户外,刘慧娘匆匆忙忙奔向便桶去了。
陈赝谓众头领:“本想商议对策,不想秀姑娘病酒了,孔先生快开个方子……”
孔厚退到户外,连忙在廊下迅速开好了一张处方:
陈赝:“如何退得官兵?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本待商议……”
刘慧娘画外音(在房间内):“姨夫不必商议破敌退官兵了,我军只要坚守不出战,三五日之内官兵自退。”
陈赝隔着门问:“姑娘如何知得?”
刘慧娘声音:“官兵粮草已绝,缓兵不发,更无主帅,安能久否?再说我来这里之前曾和我爹商议过招安的事,这事我两位哥哥是不省得的,我爹不愿他俩知晓。苏州有个与我爹相知的军官,正在为我们招安的事上下打关节,我爹兴许还会官运亨通哩!已经有些日子了,估计这几天就有消息。”
陈赝依计而行。吩咐全寨头领、喽罗一律不许出战,违者立斩不贷。
一连数日,皆是如此。徐昭知仰攻不克,反而弄得筋疲力尽。也别无良策,唯每日带兵出去叫骂一通,当作必修的功课。
徐昭、颜骥收兵回营,正逢副总管李庸带了一员陌生的军官,来到渡村中营。徐昭让李庸正中交椅上坐了,那员军官(刘广)坐在客座上。徐昭、颜骥兄弟俩参拜了李庸,哭诉了几天来的经历。
李庸听了,长叹一声:“令尊大人忠勇无双,以身殉国,下官即已赉书申报朝廷,请求追封爵位。二位贤侄不必难过,节哀顺变,君子念始之者也。你李叔叔一定寻找令尊大人的遗体,从优礼葬。”
徐昭禀:“只是杜将军去了若干日,粮草、援军不见踪影。”
李庸:“粮草、援军这些已经大可不必了!如今人心厌战,人心思定,这东洞庭山固若金汤,易守难攻,并非一定要攻破,才能荡平寇乱的。”
徐昭、颜骥瞪大眼睛望着李庸,李庸偷偷瞟了二人一眼,神态自若地端坐在交椅上,冷冷地观察着徐昭神情变化。
徐昭终于按捺不住问:“李叔叔,小侄有一事不解:倘若东洞庭山不攻破,贼寇仍然占山为王,逍遥法外,我们又如何能够荡平贼寇?”
李庸有理有节:“招安嘛!只要贼寇受了招安,便是大宋的子民,既是大宋子民,我们岂不是又省得争斗得你死我活,劳民伤财,空耗军资了。”
徐昭道:“招安?先父早就有这个意思,未发兵前传檄文,其中也一再重申招安。何奈陈赝那厮置之不理。如今他对抗天兵,袭杀了朝廷命官,已经罪不容诛了,李叔叔还提什么招安?若是这时再招安,岂非纵容了那厮?”
“凡事还是要顾全大局的,令尊大人不是也一直主张招安的么?你李叔叔便是禀承令尊大人的遗愿,对猿臂寨贼寇招安的。贤侄千万别怪你李叔叔,这样做,先前就是奉令尊之命,四处奔波,上下周旋,跑细了腿。如今终于办好了招安文书,令尊若有知,必是也能含笑九泉了!”
李庸指着身边那员军官(刘广):“眼下朝廷已许招安,这位是新招安的寨主刘广,任兵马都监之职的。我们这番来,不是为了厮杀,而是奉诏到东洞庭山招安的,贤侄也不必再厮杀了。”
徐昭泣:“我爹爹不幸遇害,此仇我兄弟俩非报不可!杀陈赝老贼,偿还血债。为何朝廷早不来招安,晚不来招安,偏偏要等那贼害了我爹爹,方来招安?这陈贼陷害大臣,十恶不赦。若容得他招安,世间还有公道的事么?”
李庸:“二位贤侄至孝心迹,你李叔叔此情亦同。令尊大人尽忠报国,虽死犹生,当与天地长存,与日月争晖。二位公子孝心可嘉,乃天理也!真可谓忠臣门里出孝子!陈赝贼子,虽罪孽深重,血债累累,但朝廷降旨,要招安贼帮,以平息太湖之乱,化干戈为玉帛,令尊倘若在世,必然鼓掌响应。替国家分忧,弃私我之成见,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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