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赖声川
人物:
云之凡…………恋人女
江滨柳…………恋人男
导 演…………暗恋剧组导演
副导演…………暗恋剧组副导演,女人,三十多岁
江太太…………江滨柳妻子
护 士…………台北医院护士
女 人…………现代装的,寻找刘子骥的女人
老 陶…………渔夫
春 花…………渔夫妻
袁老板…………房东
小 林…………桃花源剧组美工
顺 子…………桃花源剧组布景
第一幕
〔黑场。灯光亮起。江滨柳和云之凡。江滨柳哼歌,在云之凡后面来回。〕
云之凡: 好安静的上海呀!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安静的上海。好像整个上海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刚才那场雨下得真舒服,空气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滨柳,你看,那水里的灯,好像……
江滨柳:好像梦中的景象。
云之凡:好像一切都停止了。
江滨柳:一切是都停止了。这夜晚停止了,那月亮停止了,那街灯,这个秋千,你和我,一切都停止了。
云之凡:天气真的变凉了。(滨柳将外衣披在云之凡身上)滨柳,回昆明以后,会不会写信给我?
江滨柳:我已经写好了一叠信给你。
云之凡:真的?
江滨柳:而且,还算好了时间。我直接寄回你昆明老家,一天寄一封,明天你坐船,十天之后,你到了昆明,一进家门,刚好收到我的第一封信。接下来,你每一天都会收到我的一封信。
云之凡:我才不相信,你这人会想这么多!
江滨柳:(从云之凡身上外衣口袋里拿出信)所以,还没有寄。
云之凡:我就知道。
江滨柳:(将信交给云之凡)这样,你就确定可以收到了。
云之凡:(走动,江滨柳跟随)有时候我在想,你在昆明呆了三年,又是在联大念的书,真是不可思议,我们同校三年,我怎么会没见过你呢?或许,我们曾经在路上擦肩而过,可是我们居然在昆明不认识,跑到上海才认识。这么大的上海,要碰到还真不容易呢!如果,我们在上海也不认识的话,那不晓得会怎么样,呵。
江滨柳:不会,我们在上海一定会认识!
云之凡:这么肯定?
江滨柳:当然!我没有办法想象,如果我们在上海不认识,那生活会变得多么空虚。好,就算我们在上海不认识,我们隔了十年,我们在……汉口也会认识;就算我们在汉口也不认识,那么我们隔了三十,甚至四十年,我们在……在海外也会认识。我们一定会认识。
云之凡:可是那样的话,我们都老了。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江滨柳:(握云之凡的手)老了,也很美呀!
云之凡:(两人一起看表)晚了,我要回去了。(去手提袋拿围巾,跑过来,指布景)滨柳,你看,那颗星星!(将围巾围在滨柳脖子上)
江滨柳:你这是……
云之凡:我今天到南京路,看到这条围巾,就想你围起来一定很好看。
江滨柳:你别管钱嘛!你看,多好看!等我回到昆明以后,这里天就要变凉了,你要常常围哟!我还帮我妈买了两块衣料。这次,是我们家抗战以来第一次大团圆。我重庆的大哥、大嫂也要回来。滨柳,你知不知道,昆明一到过年,每一家满屋子都铺满了松针……那种味道,才真正地叫过年。
江滨柳:回家真好哇!
云之凡:你怎么了,又想家了?总有一天你会回到东北去的。东北又不是永远这个样子。
江滨柳:东北不是说你想回去就可以坐火车回得去的。
云之凡:总有一天你可以回到东北过年嘛!(江滨柳伤感地往一边走,云之凡随后安慰他)战争已经过去了,这年头,能够保得住性命已经不容易了。有些事情不能再想了。
江滨柳:有些事情不是你说忘就忘得掉的。
云之凡:可是你一定要忘记呀!你看我们周围的人,哪一个不是千疮百孔的?
江滨柳:(激动)有些画面,有些情景你这一辈子也忘不掉的。
云之凡:可是你一定要忘记,你一定要学着去忘记呀!
江滨柳:好,就像这段时间我们两个在一起,你说我会忘得掉吗?
云之凡:哎哟,我又不是让你忘掉我们之间。我是说那些--不愉快的事:战争,逃难,死亡。你一定要忘记才能重新开始。滨柳,这些年我们也辛苦够了,一个新的秩序,一个新的中国就要来了。(看表)我真的要回去了。房东要锁门了。
江滨柳:之凡,(挽住之凡)再看一眼。
云之凡:(依偎滨柳)滨柳,我回昆明以后,你会做些什么?
江滨柳:等你回来。
云之凡:还有呢?
江滨柳:等你回来。
云之凡:然后呢?
〔暗恋组导演上台,副导演随后。导演在两人面前徘徊〕
导 演:不是这种感觉。(对两人说戏)我记得当时呀,不是这个样子。
江滨柳:导演,你是说我们刚才戏里什么东西不对吗?
导 演:江滨柳,你要了解江滨柳的遭遇,看时代背景之间的关系。你更要了解,这场戏,就是整个故事的关键。(拉过云之凡的手)小手这么一握,是最甜蜜,也是最心酸的一握。
江滨柳:导演,你可不可以把话说得具体一点?
导 演:(走到前台)从历史的角度来说,当时这个大时局里,从你内心深处,应该有所感觉,一个巨大的变化即将来临。
云之凡:导演,我觉得我们刚才感觉满好哇,情绪也很对呀!问题是四十多年前的事儿了,我们这么多人当中,只有你一个人去过上海。我们已经尽量按照你所说的去想象了。(指点)这边是外滩公园了,那边是黄浦江,那边……
导 演:黄浦江?我看你们看的是淡水河!
副导演:老师,我觉得刚刚……
导 演:(走开)没人问你!江滨柳,我告诉你,这场戏你不好好演,到了下场戏,等你老了,躺在病床上,你就没有回忆了你懂不懂?
江滨柳:好,那现在怎么办?
导 演:重排!
云之凡:从哪儿开始?
导 演:从过年开始。
〔导演、副导演下〕
云之凡:滨柳,你知不知道,昆明一到过年,每一家满屋子都铺满了松针,那种味道才叫过年。
〔桃花源组人上,在后景〕
江滨柳:回家真好。
云之凡:你怎么了,又想家了?总有一天你会回到东北去的,东北又不是永远都这个样子。
江滨柳:东北不是说你想回去就可以坐火车回得去的。
云之凡:总有一天你可以回到东北过年嘛!(江滨柳伤感地往一边走,云之凡随后安慰他)战争已经过去了,这年头,能够保得住性命已经不容易了。有些事情不能再想了。
江滨柳:有些事情不是你说忘就忘得掉的。(袁老板和老陶走近)
云之凡:可是你一定要忘记呀!你看我们周围的人,哪一个不是千疮百孔的?
导 演:后边在干什么呢!
江 滨:(激动)有些画面,有些情景你这一辈子也忘不掉的。
云之凡:可是你一定要忘记,你一定要学着去忘记呀!
江滨柳:好,就像这段时间我们两个在一起,你说我会忘得掉吗?
云之凡:哎哟,我又不是让你忘掉我们之间。我是说那些--不愉快的事……(袁老板已经到了两人身边,前景美工小林和布景顺子扛一桌子走过)战争,逃难,死亡。(袁老板指挥他们摆桌子)
〔导演上,副导演随后〕
导 演 你们在干什么呢?
江滨柳、云之凡:哎!搞甚么呀!
袁老板:你在跟我说话?
导 演:是呀!
袁老板:我请问一下你们在干什么?请你们把东西搬一搬,我们要排戏呀。
导 演:你排什么戏呀?场地是我们租的。
袁老板:不不不不,这怎么可能呢?我们明天要正式公演呐!外面有一张海报《桃花源》我相信你们都看到了。
护 士:桃花源就是你们哪!
导 演:我不管是不是你们啊,场地是我们租的。
袁老板:我想一定是你们弄错了!真的,真的。大家快一点!我们时间来不及了,马上叫顺子去。顺子!(对江滨柳)帮忙一下,动作起来好不好?把东西搬一搬。
江滨柳:你们不要开玩笑好不好?我们要排戏呀,你们搬什么东西呀?
老 陶:我想我们现在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了,啊。但是,还是请你们让开。
导 演:嗳,老弟!场地是我们租的,你不要开玩笑好不好?
老 陶: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来玩笑的吗?
春 花:(在一边读剧本)我死我死我死……(大声)我死!
江滨柳:你们今天真有订场地吗?
袁老板:对,当然有哇!
江滨柳:奇怪呀!场地是我们订的!
副导演:是呀,是我亲自去订的!
老 陶:对不起,请问你们是在排什么戏?
云之凡:暗恋!
老 陶:暗恋,暗恋是在讲什么东西?
袁老板:哎呀!你不要管它讲什么东西嘛!
江滨柳:这样的啊,我们呢后天就要演出,今天非要彩排不可。
老 陶:以说你们搞错了!我们呢明天就要演出,你看谁比较紧张呢?
袁老板:然是我们比较紧张了对不对!
江滨柳:导演,你跟剧场怎么办的手续呀?
导 演:你问她也没用!这个问题很简单哪!我去问一下剧场管理员不就行了嘛!
袁老板:对对对!你去问一问就比较清楚了嘛!
导 演:(边下场)当然要问,你等着看就好了!
〔暗恋组下〕
老 陶: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能被干扰。
袁老板:好了,这问题呀不会有的了!你看,场地是我们的嘛。
老 陶:不会有问题,不会有问题!每次问题都一大堆!我刚才他妈的差点去搬那个什么那个那个那个……
袁老板:秋千呀。
老 陶:啊,秋千。上一次我差点去搬那个什么那个那个那个……
袁老板:方舟啊!
老 陶:啊,方舟。搬得我半死!反正我跟你说我不能被干扰就对了。
袁老板:好了,好了。没用问题了!哎,我们从三角关系那场开始好不好?动作快一点了!
〔灯光暗下〕
第二幕
〔灯光亮起。老陶家。一张旧四方桌,三把椅子分别摆在桌后面和桌两边,四方桌后上方悬挂着一幅破竹帘子。老陶在使劲拔酒瓶盖子,但就是打不开。〕
老 陶:这是什么酒哇?(到旁边去拿菜刀。边用菜刀弄酒瓶)这叫什么家?买个药买一天了还没买回来,这还叫家吗?(打不开)我不喝可以了吧!(将菜刀与酒瓶放下,拿起饼)我吃饼!(仿佛感想颇多)武陵这个地方呀,根本就不是个地方。穷山恶水,泼妇刁民。鸟不语,花还不香呢!我老陶打个鱼嘛,呵,那鱼好像串通好了一块不上网!老婆满街跑没人管!什么地方!(咬饼,但就是咬不动)嗯……(把饼拍在桌子上,操刀)康里康朗,康里康朗。这叫什么刀?(扔刀)这叫什么饼?(把饼摔在地上,踩在两张饼上,扔第三张饼)大家都不是饼!大家都不是饼!我踩!我踩!(突然停下,指着第三张饼)你别怕,你没错,你冤枉。(指脚下两张饼)你们两个这是干什么?(交叉步,扫堂腿,头顶地面欲倒立)压死你,压死你!
〔春花唱着歌,拎着个包袱,高高兴兴地从右上。〕
春 花:(唱)左分右分我分不开。(将一束花儿插入花瓶)
老 陶:(和)左分右分我分不开。(用饼作擦地板状)
老 陶:(起身,与春花调换位置,拿起桌上的酒瓶)买,买,买个药你买一天买哪儿去了你?(将酒瓶放在桌上,春花拿起,“砰”打开盖子,倒了一杯,盖上盖子,喝酒。老陶在旁边,嫉妒而吃惊地看着)买个药买一天买哪儿去了,问你半天你怎么不回话儿啊你?
春 花:说话那么大声干什么,你不会温柔一点?
老 陶:(扭捏作态)春花儿……
春 花:(温柔地)哎……
老 陶:买个药买一天买哪儿去了?
春 花:药啊……(拿药,突然投向老陶裆部)在这儿哪!
老 陶:(狂踩几脚)康里康朗,康里康朗!
春 花:你要的都在这儿了,蛤蚧,蛇鞭,海狗鞭!买回来是一条一条的,现在都被你踩成粉了。
老 陶:(坐下)那个蛤蚧,蛇鞭,虎鞭,都齐了没有?
春 花:都齐了,把你打的小小的鱼赚来的钱都花光了。
老 陶:没关系,值得。那好了,你把这药拿到后头炖一炖去呀!小火慢炖,咕噜咕噜咕噜咕噜,三碗炖成一碗,然后呢你把它给喝了。
春 花:我?这不是你要的药吗?
老 陶:是你有问题还是我有问题?
春 花:生不了孩子当然是你有问题了!
老 陶:(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有问题?开玩笑,我会有问题?(双手在面前比划)我这么个人,我这么个长相,我什么地方,我哪里(看自己裆部)会有……问题?
春 花:你这个人啊,怎么搞的?整天都钓不到一条大鱼,药给你买回来了你又不吃。是你急着要生孩子的,我可一点都不着急。吃不吃随便你!
老 陶:(起身将药踢到一边)这根本就不是个药!
春 花:哎呀,这怎么不是药?这药很贵,很有效的!袁老板告诉我……
老 陶:(突然指向春花)袁老板怎么会知道?哦……
春 花:(心虚)人家是路过嘛,人家是一片好意……
老 陶:(拍桌子,暴躁)鬼话!袁老板怎么会知道我们家不生孩子?袁老板怎么会知道我们家不生孩子?(两人把药摔在地上)我踩!我踩!
春 花:我踩!我踩!……(春花一脚踏在老陶脚面上,老陶抱脚,单腿跳开)
老 陶:哎哟……(春花还在踩,并使用扫堂腿)
老 陶:(突然从左首椅子上了桌子,双手挥舞)让开!(跳下)
春 花:(让开后,也从左首椅子上桌子)让开!
老 陶:让开!
春 花:让开!
〔袁老板抱着一床被子,喜滋滋地从右边上。〕
袁老板:(唱)左分右分我分不开。
春 花:(和)左分右分我分不开。
老 陶:嗯!袁老板!
袁老板:(楞住)老陶,你在家啊!
老 陶:啊!
袁老板:(自言自语)那我今儿可费事儿了。
老 陶:什么?
袁老板:哦,我是说你可好啊?
老 陶:托福,婚姻生活美满!
袁老板:那就好哇!
春 花:(在桌子上)袁……(袁老板示意老陶在场)老板。
袁老板:哎!花儿……(春花示意老陶在场)春花。
春 花:(在桌子上温柔地)来,上来玩儿吧。
袁老板:(走到两人中间)我看还是你下来看看我买了什么东西送给你--(看 老陶)们。
春 花:哎哟!好新的一床棉被呀!
老 陶:(在一边走来走去)没听说还有人送棉被的。
袁老板:你们家的棉被又旧又破不能用了(捂嘴后悔)。
春 花:就是。
老 陶:哦。嗯?我们家的棉被又旧又破,你怎么知道?
袁老板:嗨,我是关心你--们嘛!(打开棉被,走向前台)老陶,这床棉被是我专门拖人从苏州带回来的,你过来看看呀。
老 陶:(上前,拿了棉被胡乱翻看)什么棉被呀?肚子都吃不饱了,要这么花里呼哨的棉被干什么?你自己看看呗!(伸展棉被,春花接了,袁老板在中间)
袁老板:(三人在被子后面,露着脑袋。老陶居袁老板右首,春花居袁老板左首。袁老板右手伸在棉被外,指点棉被)老陶啊,这床棉被的料子有多好我就不 说了,单说她这手工吧。(这时,春花右手摸袁老板右腮)这个手工,手工……(袁老板摸春花手,忘形)
老 陶:嗯?
袁老板:啊,手工,手工,手工,这个手工(春花的右手替袁老板挠头,又指向棉被)手工好呀,让人多舒服呀!
老 陶:什么呀?
袁老板:(看老陶,同时春花的手指老陶)什么什么呀?你看我干吗?(春花手指棉被)看这儿!(老陶看被子。袁老板)啊,你看,这被子上绣的是有龙有凤还有凤爪啊。(袁老板情不自禁地亲吻春花的手)
老 陶:干什么呢?
袁老板:(打哈欠,春花手捂袁老板的嘴,又挠头)你别老是盯着我看,你看被子嘛!
老 陶:被子睡觉用的,不重要。
袁老板:不不不不不(春花摆手),睡觉才重要呢!(春花伸大拇指)你别看我了,(春花手打老陶一耳光,指棉被)你快看被子呀!你看这个龙的眼睛,绣的是雄壮威武,炯炯有神。尤其是这个凤的身材,就更不用提了……
老 陶:(老陶突然把棉被拿走,扔在地上。袁老板和春花依偎着暴露)我不喜欢。
袁老板:(摸着春花)我喜欢哪!(两人分开)
春 花:(把被子捡起,蒙在老陶头上)你快把它拿进去吧!
老 陶: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收。
春 花:你就进去吧,进去吧。(老陶下。)
袁老板:(捡起地上的药)还用这个。(踢了一脚,没踢中)
春 花:袁……
袁老板:(两人拥抱)花儿……我送给你的花儿呢?
春 花:花儿在那儿呢。
两 人:哦!
春 花:(突然分开)你快走吧,他已经怀疑我们俩了。
袁老板:不,我已经不能再等了。
春 花:可是我们只能等啊。
袁老板:我恨不得马上带你走,离开这个破地方。
春 花:我们能去哪儿呢?
袁老板:去哪儿不重要,只要你我都有信心,哪怕是天涯海角,都是你我自己的园地。我有一个伟大的抱负,在那遥远的地方,我看见我们延绵不绝的子孙,在那里手牵着手,肩并着肩。一个个都只有这么大。(用拇指和食指比划)
春 花:为什么只有这么大?
袁老板:因为远嘛!
春 花:啊。
袁老板:我看见了,他们左手捧着美酒,右手捧着葡萄,嘴里还含着凤梨。
春 花:啊!(又疑惑地)那不是成了猪公了吗?
袁老板:(搞不清楚)我是说,他们有吃不完的水果。
春 花:啊!水果!
袁老板:水果!
春 花:真有这样的地方吗?
袁老板:当然!只要你我都相信。
两 人:啊!(拥抱。老陶上,两人分开)
老 陶:袁老板,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除了送咱们一床棉被之外,还有什么事儿,你就坐下来直说吧!
袁老板:好。(三人坐下,老陶居中,春花在老陶右首)
老 陶:可要是房租的事儿……
袁老板:别提那个房租了。要是为了这么点儿房钱,传出去我都有点不太好意思了。(拿起酒瓶,“砰”打开)老陶,咱们就说说最近你打鱼的事儿吧。
老 陶:(馋)打鱼什么事儿呀?
袁老板:(为春花和自己倒酒,“砰”盖上)为什么别人打的鱼都那么大,你打的鱼就这么点儿。(用小手指比划)二三十人打的鱼都交给我,太小了我就要淘汰。来来来,先不说打鱼的事儿,先干。
老 陶:(举空杯)我这儿,我这儿……
袁老板:(与春花干杯)啊,痛快!(春花拿酒瓶,“砰”,为袁老板和自己倒上。刚要盖盖子,老陶伸手捂住酒瓶)
老 陶:谁不想打大鱼,我也想打大鱼呀。那鱼也不是我给弄小的,你说是不是呀。可是这打鱼也有个运气问题,(刚要为自己倒酒,袁老板和春花的酒杯分别伸过来。说着说着,他把酒瓶往桌上一放,这时春花迅速“砰”盖上)我是想打大鱼可是打不到哇!
袁老板:(与春花干杯)啊,痛快。老陶哇,做人哪要有志气,有理想。想要的东西,只管把手伸进去,拿过来。上游有得是大鱼,你怎么不去试试呢?
老 陶:袁老板,你说这话不就太那个什么了吗?
袁老板:我这话太哪个什么了?
老 陶:上游有大鱼我也知道,可我的船就这么点儿大,我去吧,去吧,去了不就那个什么了嘛!
春 花:看你这个人,叫你去那个什么,结果你坐在那儿说了那个什么,说了半天你到底说哪个什么了?
老 陶:我说的还不够那个什么的吗?
春 花:怎么可能够那个什么了?
袁老板:你看你这个那个那个这个你说了什么跟什么嘛你?你有话干脆直接说出来。
老 陶:这话要是直接说出来不就太那个什么了嘛!
春 花:你要是不说出来不就更那个什么了吗?
老 陶:哪个什么什么……
袁老板:好了!我看你呀,根本说不清。还是我来说!(站起来,拍胸脯)
老 陶:(站起来)你来说?
袁老板:我说你呀,你那个那个那个……
老 陶:我哪个哪个哪个哪个……
袁老板:(指春花)对她!
老 陶:哦,对她!
袁老板:对她也太那个那个那个什么了。
老 陶:好,就算是我对她是那个什么了点儿,可是我对她再那个那个那个什么,那是我们之间的那个那个那个--什么。可是你呢?你那个那个那个……
袁老板:我哪个哪个哪个……
老 陶:你那个那个那个又算是什么呢?
袁老板:好,就算我那个那个那个不算什么,可是你那个那个那个……
老 陶:我哪个哪个哪个……
袁老板:你那个那个那个当初!
老 陶:当初?哪个当初?
袁老板:最当初!
老 陶:最当初?我们都不是什么。(两人说着,不禁黯然坐下。停顿)要不这样好了,我去死,可以吧?
袁老板:(呆呆望着前方,发出类似饱嗝的声音)嗝。
老 陶:我想你是没听懂我意思。我是说,要不我去死,可以了吧?
袁老板:嗝。
老 陶:(突然起身,从桌子后面到前台,掐自己的脖子)我死!我死!我死!……
春 花:(在后台)我死!我死!我死!我死!……
袁老板:(在二人影响下)好!我死!我死!我死!……
老 陶:啊--啊--(袁老板和春花表面上劝解老陶,实际上却在掐他。老陶经过挣扎,方才逃脱)
〔暗恋组的人上〕
老 陶:(正好与暗恋导演撞上)袁老板,他们又来了!
导 演:我有场租租约!
老 陶:袁老板,他们有场租租约!我说过我不能被干扰了。
袁老板:场租租约谁都有嘛!有没有找过剧场管理员呢?
护 士:管理员不在!
袁老板:那就对了嘛!顺子!顺子!
导 演:我们把这里清理掉!(大家清理东西)
袁老板:哎呀,顺子把那东西摆哪里去了嘛!顺子,顺子!
〔袁老板、春花和老陶下。找刘子骥的女人上。大家在搬东西。〕
女 人:刘子骥--刘子骥--
导 演:你干什么的?
女 人:我要找刘子骥!
导 演:谁?
女 人:刘子骥。(顺子正好来拿东西)
导 演:(对顺子)小记,这位小姐好像是找你的。
女 人:(对顺子)刘子骥!
顺 子:找谁?
女 人:刘子骥!
顺 子:(拿起东西,边走)刘子骥?他姓什么?
〔顺子下。女人跟下。〕
导 演:快,台北病房,病房!
第三幕
〔台北病房。病床,轮椅,凳子,床头柜,录音机,吊瓶。江滨柳躺在病床上,护士上。〕
护 士:早安!睡得好不好?你有报纸了?今天天气很好,你起来坐一坐。(扶江滨柳坐上轮椅)今天天气真的好好啊!(拿报纸)江先生,这个《寻人启事》真的是你登的?真的!我第一次认识会登寻人启事的人呐!(读寻人启事)云之凡,自上海一别至今已四十余年,近来身体……你好无聊哇!你登这些干吗?(读报)今知你早已来台……她是你什么人啊?你跟我说好不好?
江滨柳:你是哪年生人?
护 士:民国六十二年。
江滨柳:(摆手)跟你讲你没法儿懂。
护 士:哎呀,你怎么这样讲话?你跟我讲我会懂的啦!说嘛!
江滨柳:民国三十七年,我和她在上海认识的。那个夏天是我最快乐的一个夏天。后来她要回昆明老家过年,我和她在上海公园分手。结果,就一辈子没碰到面了。
护 士:那,那你这四十多年,都一直在想她?
江滨柳:有些事情不是你说忘就能忘得掉的。
护 士:谁说的!像我,我的那个男朋友小陈,你见过的嘛!
江滨柳:他怎么了?
护 士:我们两个礼拜以前分手了。这两天我都努力在想啊,他长什么样子啊。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哎!那你好奇怪哎,既然这个样子为什么现在才要找她呢?
江滨柳:我一直以为她还在大陆上,我生病之后,大陆开放了,我又回不去了,就托一个老乡,回她老家去打听一下。
护 士:然后呢?
江滨柳:原来民国三十八年他就已经出来了!我都不知道,她可能一直都在这儿!
护 士:那江太太知不知道这件事儿呀!(江滨柳不说话)那,那你在报纸上登这么大一个寻人启事,要花多少钱啊?
江滨柳:你说,他看到报纸会不会来?
护 士:都这么多年了,我觉得大概蛮……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我看到报纸一定会来的,因为这样才够意思嘛,对不对?
〔江太太进来,持花〕
护 士:(将报纸藏在身后)早啊,江太太!
江太太:早!
护 士:哦,今天又有新的花!(将报纸塞进抽屉)
江太太:睡得好不好?(扶江滨柳上床)我推你,躺一会儿。
江滨柳:又躺……
江太太:林小姐,今天江先生的血压怎么样?
护 士:还没有量。
江太太:那主治大夫什么时候来?
护 士:很快了。
江太太:今天中午吃什么?给你煮炸酱面好不好?(江滨柳睡着)林小姐,江先生最近心里面是不是有很多心事啊?
护 士:好像是吧,可是病人都是这个样子的。
江太太:林小姐,你有没有看到今天的《中国时报》?
护 士:还没有。
江太太:没有了,没什么。(弯腰去开抽屉)
护 士:哎,江太太!(江太太停滞)其实,江先生的人真的很好。
江太太:(起身)是了,是了。(看到录音带)怎么我没见过这盘带子?
护 士:那个是江先生叫我帮他买的。(江太太放带,音乐起。江滨柳直起身,下床。云之凡从门帘后出来。江滨柳拿信,围巾,跟随她在舞台的右半部)
护 士:江太太,你们结婚多久了?
江太太:好久了!(去门帘处看)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我刚才觉得,一个女人一晃眼就过去了,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
云之凡:真安静啊!我从来没用见过这么安静的上海。感觉上,整个上海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护 士:那时候,江先生是长什么样子啊?
江太太: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云之凡:刚才那场雨下得真舒服。
江太太:就是有一点孤僻。
云之凡:空气里似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江太太:有空呢就自己泡一杯茶,我泡的他还不要。我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也不敢上去问。到后来,连小儿子都不敢去吵他。
云之凡:滨柳,你看,那水里的灯,好像……
江太太:可能是两人背景很不一样。
江滨柳:好像梦中的景象。
江滨柳:像刚结婚,
云之凡:好像一切都停止了。
江滨柳:一切是都停止了。这夜晚停止了,那月亮停止了,那街灯,这个秋千,你和我,一切都停止了。(看见江太太,朝她走去)
云之凡:天气真的变凉了。你怎么了?我在跟你说话。你有心事?
江滨柳:我已经些了一叠信给你。
云之凡: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多?
江滨柳:我写了很多年,很多年。
云之凡:你这个是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哪来这么多时间些这些东西呀?
江滨柳:可是这里面,有我们很多的理想,很多的想法。
云之凡:想法?你要有想法就拿出勇气来做,你别老是想。滨柳,你要知道,新中国就是被你这种人给拖垮的。你难道还不清楚吗?这我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将信散落)
〔导演副导演上。〕
导 演:江滨柳,你要是这个样子,你就不是江滨柳了。
江滨柳:导演,你的意思是说,江滨柳……
副导演:导演的意思是说……
导 演:云之凡是一朵白色的山茶花。就是在最不留情的情况下,她也是一朵在夜空中开放,最诚恳的白色山茶花。
云之凡:导演,你老是说白色的山茶花,这很难演呐!
导 演:你们是演不出来的,你们是演不出来的!
云之凡:导演,在工作的时候,你要搞清楚,是我在演云之凡。我是我,她是她,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云之凡,真正的云之凡也不可能出现在这舞台上啊。
〔春花和袁老板及老陶上。〕
云之凡:你看,我们每次排到这里都卡住了。那你要我们怎么办呢?
袁老板:对不起,我们的布景找到了,我们要排戏。
护 士:可是我们正在排戏呀!
江滨柳:我们正在排戏,看到没有?我们正在排戏呀。
袁老板:你们自己看看,他这个样子还排得下去吗?(对大家)抓紧时间,把布景吊起来,吊起来!
老 陶:挂起来,挂起来!
袁老板:先挂再吊!
云之凡:导演,请你喝杯咖啡,休息休息。 〔云之凡搀扶导演下。〕
袁老板:谢谢你了,大高个;谢谢你了,护士小姐。谢谢你了……
老 陶:江太太!
袁老板:啊呵啊。来来来,赶快布景了!
〔女人上。推起轮椅。〕
袁老板:看见没有,秋千都上台了。嘿……
女 人:我找刘子骥。我告诉你,我很急。
袁老板:我,我告诉你,我也很急。
女 人:你不可以这样子跟我说话,我是经理。
袁老板:哦,那,那你去找管理员吧!
女 人:刘子骥!
袁老板:谁?
女 人:刘子骥!我问你,他是不是打算跟我避不见面。
袁老板:他,他,他是这样跟你讲的?
女 人:(推车)他怎么可以这个样子?他怎么可以这个样子?他忘记了吗?那年在南阳街,谁陪他吃了一年的酸拉面。他忘记了吗?
袁老板:这女的是干什么的?
女 人:他怎么可以这个样子?
老 陶:隔壁剧团的。
袁老板:怎么隔壁剧团什么人都有?(女人扑向袁老板。江滨柳来推轮椅)哎,大高个,大高个,你等一下,等一下,这个找你。你找他吧。
女 人:你们为什么要帮他?你们为什么要帮他?那我怎么办?那我怎么办?
江滨柳:你说谁?
女 人:(抱住江滨柳)刘子骥!(顺子看见)
顺 子:噢,你就是刘子骥呀!久仰久仰,啊!
〔女人拉江滨柳下。袁老板和老陶站在布景前。〕
袁老板: 从远处看,就好像绣的一样。
老 陶:近处看就不像个样子了。
袁老板:天下事都是这个样子的。
袁老板:老陶 来来来,高一点,高一点……(布景出现一个空白)
袁老板:赶快叫那个,那个……
老 陶:小林!
袁老板:小林,对!小林!(小林正好来)小林啊,这是怎么搞的,啊?
小 林:这不是你要的吗?
袁老板: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小 林:前几天听顺子说你喜欢这种留白。
袁老板:留白?
小 林:他说这种留白很有意境。
袁老板:意境?(顺子推一桃树上)意境?嗨哟,那边怎么会有一棵树呢?
老 陶:那棵树是我们的吗?
小 林:这不是你们要的吗?
袁老板:这又是我要的?
小 林:顺子说,您会喜欢这种关系。
袁老板:我喜欢什么关系呀?
小 林:就是这棵桃树逃出来的关系嘛!
老 陶:好,小林,你现在赶快去补一下,补一补,补一补。(拉小林下)我不能再被干扰了!
袁老板:那棵桃树为什么要逃出来!为什么?顺子,顺子……
〔均下。黑灯。〕
第四幕
〔灯光亮起。溪流布景。一只船头从左边上。老陶手摇船桨,跟船头上。〕
老 陶:嗨--嗨哟--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嗳!我是夫妻失和,家庭破碎,愤世嫉俗,情绪失调。我还是到上游去吧!嗨--嗨
哟--
〔老陶摇船桨而下。 老陶复从左侧上。浪花,漩涡布景。〕
老 陶:嗨--嗨哟--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忘了忘了好。什么什么春花把她给忘了吧!什么什么袁老板把他给忘了吧!哎,前面不是该有个急流吗?嗨,不管了。复前行。(摇晃了几下)哎呀--急流来了!(转身,冷静地)还有个漩涡。嗨--嗨哟--
〔老陶下。 复从左侧上。桃花林布景。〕
老 陶:嗨--嗨哟--忽逢桃花林,哗!好大的桃花林哪!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这怎么可能呢?(弯腰抓一把,嗅)哇噻,芳草鲜美;(展望)哟呵,落英缤纷。复前行!嗨--嗨哟--
〔老陶下。 复从左侧上。山洞布景。〕
老 陶: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什么“仿佛”,根本就有光嘛!便舍船,没有“便”,舍船!(老陶跳,弃桨,看洞口。做爬行状。 灯光稍暗)初极狭,才通人。还好,复行数十步,(灯光亮)豁然开朗。
〔良田、美池、桑竹布景〕
老 陶: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嘛!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哎,悉如外人。(面对右边原地滑步,布景随他动而动,随他静而静。他突然停下)不知春花一个人在家里怎么样了。(沉思,突然停下)怎么可能一个人呢?(对观众滑步,布景上升)算了,不提春花了,看看桃花吧!空气中好像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面对左边滑步)我好像是来过这里?(顿足)不可能!(转身)武陵没有这种地方。
〔随着他面向右滑步,从右侧上一石凳布景,春花背对观众,在吹笛子。〕
老 陶:(也背对观众,停下)这位姑娘,你的笛子吹得好好、好纯、好美……
(春花忽转身,老陶也忽转身对观众)好恐怖哇!(老陶与春花在舞台上相对)春花,你怎么也来了?
春 花:(起身走向老陶)这位大哥,您认错人了,我不叫春花。
老 陶:(指春花)春花,你叫我大哥,你跟我装什么糊涂啊你?
春 花:(跟上)这位大哥,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我看您大概是累了。
老 陶:(环顾)这是什么地方?
春 花:桃花源哪。
老 陶:(晃着大拇指)桃花源--桃--花源--桃花--源!没听说过。
春 花:这位大哥,您是来做什么的?
老 陶:我是来打鱼的,来打大鱼的!
春 花:您刚才不是说来找一个叫春花的人吗?
老 陶:(作制止的手势)不要再提春花了。
春 花:可以帮您找她呀!
老 陶:帮我找她?
春 花:您什么人哪?
老 陶:她是我老婆。
春 花:您老婆怎么了?
老 陶:算了,不要再提我老婆了!
春 花:您老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呀?
老 陶:我告诉你,不要再提我老婆了!
春 花:为什么不能提你老婆?
老 陶:(随口)因为我老婆她偷人。嗳--(打自己的嘴巴)
春 花:这位大哥,什么叫偷人哪?
老 陶:(拍打自己的嘴巴,脑袋)嗳--(颓丧)
春 花:这位大哥,您打哪儿来呀?
老 陶:武陵。
春 花:武陵--武陵--
老 陶:武陵都没有听说过吗你?
春 花:我打小就生长在这里,没有离开过嘛。
老 陶:你没离开过,总听别人说过吧!
春 花:别人也没有离开过啊。
老 陶:那你们里边的人统统都没有出去过?
春 花:去哪儿啊?
老 陶:武陵啊!
春 花:去武陵干什么?
老 陶:去武陵干什么,干什么……(焦躁,颓丧)
春 花:武陵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老 陶:武陵就是武陵嘛!啊,武陵就是(比划,比划不出来,颓丧)
春 花:那儿的人都像您一样的吗?
老 陶:(张开双臂)开玩笑,他们怎么能和我相比呢?
春 花:这位大哥,您老婆是--
老 陶:呜--(制止)
春 花:我只想知道您老婆在武陵是
老 陶:呜--(制止)
春 花:那我就不多提了。我只想知道您老婆在武陵是偷什么样的人。
老 陶:啊--(双手掐脖子)我死!我死!……
春 花:(拂袖)放轻松--放轻松--(老陶很快恢复平静)
〔袁老板从左侧上。〕
老 陶:(看见袁老板)啊--袁老板,你怎么也来了!
袁老板:我不叫袁老板哪。
老 陶:袁老板,你跟我装什么糊涂你?
春 花:对不起,您认错人了,他真的不叫袁老板。
袁老板:他怎么了?
春 花:他大概累了。
袁老板:哦,累了,人都会累的。
老 陶:(险些跌倒,摇头,镇静一下。指袁老板)袁老板!(指春花)春花!一个人长得像也便罢了,怎么可能两个人都长得那么像呢?你们说,你们是不是一块商量好了来这儿约会的?
两 人:是,我们是商量过了。
老 陶:你们是怎么来的?
袁老板:我们是走路啊。(作走路状)
老 陶:走路比我划船还快?
春 花:对不起,我是早来了一会儿。
袁老板:对不起,我是晚到了一点,因为我们两个的家里有点事情。
老 陶:你们两个都已经成家了?
两 人:是呀!
老 陶:啊--我死!我死!……
两 人:(拂袖)放轻松--放轻松--(老陶很快平静,但颓丧坐在一边)
袁老板:(看春花)他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啊?
春 花:他大概难过,因为他老婆。
袁老板:(对老陶)你老婆怎么了?
老 陶:(指袁老板)我警告你不要再提我老婆了!
袁老板:(点头答应。对春花)他老婆怎么了?
春 花: 啊--我死!我死!我死!我死好了!
两 人:(拂袖)放轻松--放轻松--(老陶平静)
老 陶:你们在里边住了多久了?
袁老板:一直都住在这儿。
老 陶: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袁老板:因为我们的祖先带我们来的。
老 陶:祖先?
袁老板:是。(从一布景后走出)我们的祖先,有一个伟大的抱负,是他们带领我们来到这块美丽的园地,让我们这些延绵不绝的子孙在这里手牵着手,肩并着肩,……
老 陶:你们的祖先为什么会进到这里来?
袁老板:哦,他们哪,他们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们的理想在这里开花,他们的抱负在这里结果。所以,我们的左手拿着葡萄,右手捧着美酒,嘴里含着凤梨。……(春花模仿袁老板)
老 陶:那不成了猪公了吗?
袁老板:(似乎清醒过来)哦,哦,我们就不谈这些无谓的问题了。您既然来到这里,我们很欢迎。不如,到我们家里,烧几个小菜招待你。(对春花)家里还有点小鱼干吧?(竖小拇指)
老 陶:(暴躁)啊--太残忍,太残忍了!(又看见)啊--
袁老板:来呀!要是你真有什么问题,就在这儿轻松一下吧!
春 花:来呀!
老 陶:袁老板,春花,我住在你们两个家里我怎么轻松得了?
两 人:(架起老陶)走吧!
老 陶:袁老板!
两 人:忘掉袁老板!
老 陶:春花!
两 人:忘掉春花!
老 陶:这是什么地方?
两 人:桃花源!
老 陶:桃花源--
〔音乐起。三人愉快起舞。捉迷藏。 一人拿大幅纸,上写“时间愉快地过去了”,交叉步走过。三人在舞台上转来转去。暗恋组的人上来。三人突然发现。音乐熄灭。〕
导 演:今天非要把问题解决了。
袁老板:怎么解决?我没有看过这种事情。
老 陶:把人吓一大跳。
云之凡:慢慢说,我们排了一整天,一直在受到干扰。
袁老板:受干扰不是我们的问题嘛!
江滨柳:要想个办法解决嘛,是不是?
袁老板:怎么商量,怎么解决,你们现在根本不了解我的处境。我跟你说我现在是内忧外患你懂不懂我的意思啊?啊,我好好一出喜剧,被你们弄得乌烟瘴气的!
导 演:好,老弟!你不说我还不好意思说。我看你的喜剧,我好痛心哪!我最崇拜陶渊明了!
袁老板:好好好,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不讲我也不讲。我看你的悲剧我很想笑!
导 演:什么话?
袁老板:什么话!你自己看看,一个快要死的病人,从床上爬起来,嘴里哼着歌去荡秋千啊!这叫什么玩意儿?还有山茶花,山茶花怎么演?你演给我看,你演,你演!
导 演:他看过戏没有啊?
女 人:(舞台上空跑过)没有--(大家往空中看)
云之凡:到底怎么样?总得想个办法解决嘛!
袁老板:解决?怎么解决?我现在时间根本不够。我来不及了你懂不懂啊?
云之凡:我们也来不及了呀!
女 人:那大家都来不及了!(众人看空中,唯有袁老板对观众)
袁老板:那怎么办啊?
女 人:那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袁老板:好好,没有关系,你不要急嘛,好不好。我们这样办好不好?我们把舞台分成两半,我们在那半排戏,这半你们看该怎么办怎么办。
导 演:什么?一半一半,没听说过。
云之凡:就这样吧!(拉导演下)
导 演:这怎么可以呀?
〔导演、云之凡下。 顺子拿一卷尺,递给袁老板。〕
袁老板:谢谢。
〔分场地。暗恋病床等上。 黑灯。〕
第五幕
〔灯光亮起。 音乐。〕
护 士:你醒了?怎么又在听这首歌呀?我跟你讲过多少遍,不要再听这首歌,每次听了心情就不好。关掉好了。(关音乐)
江滨柳:这好听啊。
护 士:这有什么好听?我听了这么多遍还不知道它唱什么。你看你,每一次听完这首歌就这样。
江滨柳:没有办法啊。
护 士:你不能老想那件事啊!你算算看,从你登报到今天,都已经(数数)五天了!你还在等他,我看不必了耶。云小姐第一天没有来,我就知道铁定她是不会来了!(踹石头布景,老陶躲开)再说,云小姐还在不在世界上都不晓得,你干吗这样子嘛!对不起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云小姐如果真的来的话,事情可能会更麻烦。因为你可能会更难过。那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子啊,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多好!
〔江太太和春花上。两人一起往石头上放东西。〕
老 陶:来吧。
江太太:我今天去医院交钱,小姐又跟我说什么,都下班了,明天再来交吧。我每天都在医院里交来交去,交来交去。(老陶来回走)
老 陶:这个地方真好!(怕越界。江滨柳下床,上轮椅)
江太太:你要下来你就说嘛!
江滨柳:你先回去吧。
老 陶:芳草鲜美……
江太太:我回去干什么呢?(推轮椅,撞到春花坐的岩石布景,江滨柳跳下来)
春 花:干什么呀?
江滨柳:(对江太太)干什么你?
老 陶:落英缤纷!嗳!
江滨柳:嗳!
春 花:干吗叹气呢?这儿不是很好吗?
老 陶:这儿虽然好,可是我心里面仍然有许多跨越不过的障碍。
护 士:从哪里开始啊?
导 演:从关录音机开始。
春 花:怎么了,来这里这么久,没看见你高兴过啊。
护 士:每次听完这首歌都这样。
江滨柳:没有办法啊。
老 陶:我想家。
护 士:你不能老想这件事呀。
春 花:来这里这么久了,回去干吗呢?
护 士:你算算看,从你登报到今天,都已经……
老 陶:多久了?
护 士:五天了!
春 花:好久了!
护 士:你还在等她,我看不必了耶!
老 陶:我怕她在等我。我想看她愿不愿意跟我一块儿来。
春 花:她不一定想来呀。
护 士:自从云小姐第一天没有来,我就知道铁定她是不会来了。
老 陶:不,她会来。
春 花:她可能把你给忘了。
护 士:再说,云小姐还在不在世界上都不晓得,你干吗这样子嘛。
老 陶: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呢?
春花、护士: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袁老板上。〕
袁老板:哪个意思啊?
老 陶:大哥!
袁老板:你们在聊些什么呀?
春 花:我在跟他说,他的那个既然已经把他给那个了的话,那么整件事也就那个什么了。他也不会那个什么了。
袁老板:噢,不要回去。你回去只会干扰他们的生活。
护 士:我是说云小姐如果真的的来的话,事情可能会更麻烦。
老 陶:这话怎么说?
护 士:因为你可能会更难过。
老 陶:不会。
袁老板:(推老陶过界)你说到哪里去了?
护 士:那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子,暗暗静静地过日子,多好!
〔江太太上。〕
江太太:我今天去医院交钱,小姐又跟我说什么,都下班了,明天再来交吧。我每天都在医院里交来交去,交来交去。
老 陶:我回去看一下就好了。
袁老板:你回去想得到什么呢?(江滨柳想抓住轮椅,但没抓到)我看你…你…你…你抓不到了。
江太太:(和护士去帮他)你要下来你就说嘛!
老 陶:我还能说什么好呢?
袁老板:没有事最好不要回去。
江滨柳:(轮椅上)这儿没你的事儿了,你回去吧!
江太太:我回去看一看就死心了。
江滨柳:这儿没你事儿,你先回去了。
袁老板:不要回去,回去只会惹事。
江太太:我留下来陪陪你嘛!
江滨柳:(对袁老板)你快回去吧!
袁老板:(对江滨柳)我不许你回去。
江滨柳:你快点回去吧!
袁老板:我警告你不要回去。
江滨柳:我命令你快点回去!
袁老板:打死我我也不会走。
江滨柳:你混帐啊,你们都给我走啊你们!
袁老板:我看他妈的谁敢动!
〔导演上,副导演上。 女人上,朝众人洒花。〕
导 演 停--
袁老板:不要再停了!(痛苦)
导 演:袁老板!
袁老板:我不叫袁老板!
导 演:大导演!你到底还有几场戏要排?
袁老板:我现在是这样的,他要从桃花源回到武陵家里,我就剩这么一场戏了。
老 陶:对。
导 演:就一场戏。我们让,你们先排。
护士等:为什么是我们让啊?
〔导演下。众人迅速布景。 灯光暗下。〕
第六幕
〔春花家。灯光亮起。风扇吹起花瓣,凄凉,艰苦,凋敝。尿布片儿。〕
春 花:天天屎尿布,这是什么日子!一天到晚不着家,这是什么男人!这是什么家,这根本就不是家!什么什么美丽的田园,什么什么绵延不绝的子孙,这是什么东西?我看这根本就不是尿布!(接住一块尿布,摔在地上,踩)压死你,我压死你……
〔袁老板着破衣烂衫上,手拿酒瓶。〕
袁老板 干什么!不要吵了--不要吹了--(风扇停止)吹,吹,没事儿吹,整天吹。吹个什么东西--(坐下)
春 花:(到袁老板身后)昨晚去哪儿了?
袁老板:手气不好你不要问。
春 花:又去鬼混!
袁老板:(打不开酒瓶)你不要管,我有我的办法!
春 花:办法?你也不去找个事儿做呀?
袁老板:(起身,放下酒瓶)我?我这个人,我这个长相,我这个样子,我去找个事儿做?我告诉你多少次了,我有一个伟大的--
春 花:(打袁老板,打断)现在还来这一套!
袁老板:(苦闷)你为什么总是在我最那个的时候就偏偏来一下这个嘛你?
春 花:你自个也不想想,当初如果不是你那个的话,现在怎么会这个呢?
袁老板:我哪个什么了?我看还是你什么了,你心里还在想你以前那个!
春 花:哦--那个呀!他不是已经那个了吗?
袁老板:他那个了没错,可是他已经那个了你还要对他那个那个那个什么呢?
春 花:我那个什么了?
袁老板:你每天在我面前烧的那个什么烂东西呀,烧那么多他用得完吗?
春 花:好!(走到后台,抓纸钱,扔)既然那个什么了,那我就把它那个掉好了。可以了吧?--
袁老板:没有用,没有用!你没用办法抹掉他在这个屋子里的阴影!
〔老陶持橹上〕
袁老板:我知道,他还在你的心里,那个来,那个去。(老陶在后景走动)我常常感到他的幽魂,就好像是站在这个屋子里一样,(老陶进屋)在那里晃过来,晃过去,(老陶走动)晃过来……(转眼见老陶)
老 陶:春花。(两人惊惶失色,过前台,躲在一角)我回来了。
春 花:你回来干什么呢?
老 陶:春花,我回来的目的是想把你一块带走。
袁老板:完了,完了!
老 陶:怎么了,袁老板?您也想一块去吗?
袁老板:我就知道他放不过我!(颤抖,跑开)
老 陶:对不起,对不起!我想你们两位是误会了吧,以为我……没有,没有。我想,我应该向你们两位解释一下。好,我就把这话从头说起吧!那年,我不是到上游去了嘛,然后,缘溪行,就忘路之远近了。
袁老板:(对春花)他已经上了黄泉路了。
老 陶:快到水源的时候,我还遇上了一个漩涡。
袁老板:(对春花)他就是在那儿完蛋的!
老 陶:这时我发现一个山口,隐隐约约地有光。
袁老板:(对春花)阴曹地府的幽光!
老 陶:这个时候我们就要把船舍弃了。
袁老板:要舍,要舍,什么都带不走了!
老 陶:然后我钻到一个黑黑小小的洞里去,
袁老板:黑,黑!
老 陶:挤呀挤呀,出来之后,就豁然开朗。
袁老板:他解脱了!
老 陶:原来这里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
袁老板:(对春花)鬼看见鬼,就跟人看见人一样!
老 陶:我和那里的人们,每日歌舞升平,怡然自乐。
袁老板:(对春花)群魔乱舞!
老 陶:好美呀!
两 人:好恐怖啊--(跪下)
老 陶:春花--袁老板--(吓得两人连连后退。老陶欲摸两人,两人皆念咒语)
袁老板:没用啦!(老陶手按两人,两人倒地)
老 陶:你们怎么了?
袁老板:(抬头)我们死了。(趴下)
〔音乐起,凄凉〕
袁老板:(与春花突然打、咬老陶)老陶,你没那个?
春 花:你没那个?(老陶摇头)那这么多年你都消失到哪儿去了?
老 陶:桃花源。
两 人:花源--桃--花 --源!没听说过。
袁老板:(拽起欲倒的老陶)那是个什么地方?
老 陶:桃花源是一个……(比划,终于解脱似的)呵,桃花源是一个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好地方。多少男女老幼,多少年来,都在里头没有出来过。
袁老板:他们被关在里面?
老 陶:何必让他们出来了?
袁老板:对,他们不该出来。
老 陶:他们是因为避乱才进去的。我问他们外面的事儿你们知道吗?他们都不知道。我问他们说,现在外面是什么年头?他们也不知道。呵,这些人真是,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袁老板:(对春花)他彻底完了!(对老陶)那么,你跟里面的人一样,嗯?
老 陶:对,对,对。啊不!他们的境界要比我高多了。
袁老板:我的天哪!他在里边还算是轻微的。
春 花: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老 陶:我是经过一番挣扎,和自我检讨之后我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袁老板:我靠,还开会呢!
老 陶:(走向两人,两人随进退)这些年来,我发现很多事情,都不像我们所想象的那样,看起来好像走投无路了,可是,只要换一个观点,就可以立刻获得一个新的方向。(两人绕到老陶身后)有的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站在什么地方。(后退)这时候,如果用这种方法的话,我觉得比较可以面对自己。
(两人从布景后绕回)
老 陶:袁老板,你觉得怎样?
袁老板:我觉得很累。
老 陶:哦,累呀,来,喝点水吧。(走到桌后面,坐下)回家的感觉真特殊啊。
(两人坐下,春花在老陶右首)
袁老板:是不一样,啊。
老 陶:袁老板,您是常来我们家--玩儿?
袁老板:玩儿遍了。(春花用杂物砸向袁老板)我是路过。(砸)我是在人生的旅途上暂时路过。
春 花:(起身)路过?那你当老娘这儿是客栈呀?
袁老板:(起身)为什么我每次讲话都顶我嘴,难道你当外人的面就不能给我一点面子?
春 花:什么外人哪?
袁老板:他!(指向老陶,老陶尴尬)
老 陶:没关系,两位请坐。真的没关系。(两人坐下)我这次来本来是想把春花带走的。可是你们两个……没关系,我们还是可以一块去,真的没关系。不管了,我们就是可以一块儿去嘛!因为那个地方实在是太好了。里面每一个人看上去都是那么和平,每一处景像看到眼睛里都像是看到一幅美丽的图画,每一个声音传到耳朵里都好像是从远方传过来的一种美丽而且动听的音乐。(孩子哭声)
春 花:孩子哭了!(去抱孩子)
老 陶:袁老板,这孩子……
袁老板:春花的!
老 陶:哦。
袁老板:(春花抱孩子上)你把孩子抱出来干什么?
春 花:孩子哭呀。
袁老板:这孩子真烦呐!你不会给他两巴掌,要不就喂他两口奶。(老陶爬上桌子看孩子)
春 花:可他这样子,不像是要吃奶呀!
袁老板:哎,孩子哭了还有什么?他不是要吃奶,就是要拉屎!
春 花:你懂不懂小孩儿?
袁老板:我不懂小孩儿?我从小孩儿长大的,我不懂小孩儿?
春 花:你懂个屁!
袁老板:好,我是屁。
春 花:本来就是个屁!
袁老板:本来就是个屁。
春 花:屁到底!
袁老板:屁到底。我屁到底干什么?--当初我叫你不要生,你偏要生;现在你们俩把我锁在这里,让我走不了!
春 花:谁要是谁的,谁要是谁的?(把孩子抛向空中,却落在老陶怀中。两人向老陶逼要孩子,却都只说不接)把孩子交给我……
袁老板:老陶,把孩子交给我!不要伤害无辜的小生命啊!你还算是个人吗?你怎么搞的,都是你,叫你不要把孩子抱出来,你抱出来,你自己看,后果是什么!(老陶将孩子放在桌上)
春 花:你说是我要把孩子生下来的,是不是?好,我就把孩子摔死掉!(抱孩子下)
袁老板:我的孩子不准你摔!(跟下。老陶拿酒瓶,却又掀不开盖子。两人争吵,说要杀了孩子。老陶凄冷地走下桌子,拿起橹,向天呼号)
春 花:(画外音)我摔!
袁老板:(画外音)你摔我就踩!
春 花:(画外音)我踢!
袁老板:(画外音)你踢我就踹!
〔音乐,忧郁。 老陶下。 老陶复上。〕
老 陶:(划船,号子)哎,我的记号呢?我的浮标呢?
〔管理员上。〕
管理员:(摇着钥匙)时间到了,收了,收了!
〔暗恋组上。〕
护 士:可是我们的戏还没有排完呐!
管理员:你们还没有排玩戏关我什么事啊?收了!
副导演:先生,拜托你,我们已经受了一天的干扰,你再给我们十分钟,让我们把戏排完好吗?
老 陶:就是,再给他们十分钟嘛!
副导演:十分钟,就十分钟。
管理员:十分钟,十分钟!我这辈子不知道等了多少个十分钟了!不行!收了,收了!
〔女人上。〕
女 人:刘子骥!你走不了了!(到管理员面前,把花瓣撒在他身上,直至把他赶下)
江滨柳:抽屉里的信封是给你的。(江太太开抽屉,拿出信封)打这个电话给陈律师,让他赶快把咱们的房地产,转到你的名字下去。
江太太: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嘛!
江滨柳:这张你不知道。这是我的一张保险单,十五年到期,还差两年。到时候就可以凭这张单子去领钱。这是我东北老家的地址,里边还有两张飞机票。等我走了以后,你就可以和孩子把我带回去。
江太太:你现在有病,你说这些干什么嘛!你就是想太多了。我推你走一走。
江滨柳:美茹,你……你先回去把要办的事儿都办了,啊!我一个人在这儿静一静,不要紧。
江太太:你不要太固执了,你就是想小孩子一样。我推你走一走。
江滨柳:美茹,你先回去把要办的事儿办了。我不要人陪我,我一个人在这儿静一静可不可以呀,我不要人陪我,我一个人在这儿静一静可不可以呀美茹!
〔门帘后,老年云之凡上。护士为她撩开门帘。〕
云之凡:请问,有没有一位江滨柳先生?
护 士:江太太,我陪你去把药钱交了好不好?
〔江太太和护士下。〕
云之凡:我是看到报纸来的。你的身体……
江滨柳:我不知道你一直都在台北……
云之凡:我也不知道。这围巾……
江滨柳:这些年,天冷了,我就一直围在身上。
云之凡:你一直住在台北?
江滨柳:民国三十八年年初就来了。我些了很多信到你昆明老家里。都没有消息。
云之凡:三十八年,我重庆的大哥大嫂就决定把我带出来。我们经泰国到河内,过了两年,到台湾。就住下了。
江滨柳:你什么时候看报纸的?
云之凡:嗯?
江滨柳:你什么时候看的报纸啊?
云之凡:今……登的那天就看到了。
江滨柳:身体还好?
云之凡:还好。
云之凡:去年动了一次手术,没什么,年纪大了。前年都做了外婆了。
江滨柳:我还记得…你留那两条长辫子。
云之凡:结婚第二年就剪了。好久了。
江滨柳:想不到,想不到啊!好大的上海,我们可以在一起。这小小的台北……
云之凡:(看表)我该回去了。儿子还在外面等我。(起身走)
江滨柳:之凡……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云之凡:(侧脸)我……我写了很多信到上海。好多信。后来,我大哥说,不能再等了,再等,就要老了。(转回身)我先生人很好。他真的很好。(江滨柳伸手,两人握手)我真的要走了。(出门)
〔音乐,周旋。 暗恋下。 女人上。〕
女 人:那一年,在南阳街,有一棵桃树。桃树上面开花了,刘子骥,每一片都是你的名字,每一片都是你的故事。
〔管理员上。〕
管理员:小姐,走了!走了!
女 人:刘子骥,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撒花,管理员下)
〔台上只剩下这个女人。女人旋转着,抬头,仰臂。〕
女 人:刘子骥--刘子骥--刘子骥--啊--啊----------- 〔灯光暗下。灯光亮起,谢幕。〕
一切进行时......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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