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心》

人物 ：

建华

建业

英子

[舞台上我们可以看到的是建华家的厨房和客厅。厨房间不大，摆有一个液化器灶具和一个带水斗的灶台。灶台正对着观众，灶具和灶台相衔接并排放成一个直角。灶具上方是一扇关着的窗，灶台上方有一排挂物的勾子，上面挂有铲子、饭勺、菜刀、淘米篮之类的厨房用具。整个厨房间所占的房屋空间是很小的，假如对着液化器灶具站六个人的话，第六个人的手向后一伸便可拉开通往客厅的那扇门了。客厅里的布置不是很好，中央位置有一张上了红漆但脱落了很多的八仙桌，周旁摆有三把有靠背的老式椅子。这只八仙桌遮挡了通往阳台的门的下半部分，门半开着，可以看到阳台外面并无任何栅栏之类的东西围着。客厅右侧有两扇门，靠里面的一道门通往建华的卧室，门外放有一个落地式花架，花架上摆着的文竹业已枯萎。靠外面的一扇门通往外面的楼梯口。

[英子静静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她的神情带有些焦躁不安。她起身往建华的卧室走去。

[她走到门口，却又踌躇了起来，她轻敲了一下建华卧室的门，屋内没有反应。她轻叹了一口气，住了手，将身体转向花架，她若有所思地用手抚过花架上的那盆文竹，却为屋内猛然响起的闹铃声所惊动。

[她再次走到建华的卧室门前，聆听里面的动静。

英子 （犹豫地、声音很轻）建业，我去把菜热一热……

[屋内建业的声音：“知道了。”

[英子转身走进厨房，并随手关上了厨房间的门。

[建业从屋内走出。他的气色不是很好，看上去还有些未睡醒的感觉。他转过身，呆呆地望着那盆枯萎了的文竹。

建业 （喃喃自语）我记得我昨天浇过水了，它怎么还会是枯的呢？

[他的手轻轻地抚过文竹那枯萎了的枝叶，又黯然地垂落了下来。他转过身，慢慢地走到英儿曾经坐过的那把椅子上，似乎在回想着些什么。

[厨房间里英儿炒菜动作渐渐地缓了下来，最后竟凝滞不动了，她和他都陷入了某种沉思的状态。

建业 （似乎为什么味道所惊动，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英子！

[他飞快地跑向厨房间。

英子 （像被雷电击中了一般，不自禁地叫出声来）建业！

[建业撞开了厨房门，和刚转过身的英子面面相觑。

建业 （尴尬地指了指灶具）焦了……

英子 （同样有些尴尬地）哦。

[英子转身关了灶具的火。

英子 （努力使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菜马上就好了，你先……先到外面的客厅把桌子上的东西理一理吧。

建业 桌子上没什么东西，你昨天……不是理过了吗？

英子 （撩了撩头发，用铲子低头摆弄锅子里面的已经烧焦了的菜）哦……是吗？

建业 （呆呆地望着英子的发梢）是的。

英子 （想打发建业出去）那……你把桌子再擦一下吧……

建业 （还想留在这儿）英子……

英子 （下意识地）嗯？

建业 菜焦了，要不要放点水？

英子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建业 （黯然地低下头）哦。

[建业转身退到厨房门口，却又转过身来，望着英子的发梢，发楞。

[英子停止了对于铲子的摆弄，似乎觉察到些什么，缓缓地转过身来。

英子 （看到直直地看着她的建业，惊愕地）建业，你……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建业 （面红耳赤地）我……我马上就出去……我……

[建业转身将手伸向厨房门，却又猛地转过身来。

建业 （低声却有力地）英子！

英子 （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你……

[建业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向前猛跨了一步，紧紧地抱住了她。

建业 （声音呜咽地）英子……

英子 （努力地挣脱）建业，放开我，建业……

[英子将建业一把推开，并甩手打了建业一巴掌。

英子 （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惊讶与恐惧，正色道）建业，你冷静点！

建业 （痛苦地）你以为我不想冷静不愿意冷静下来吗？我是无法冷静不能冷静下来啊！多少个夜晚，我都试图来忘记你，忘记你的一回眸，一笑靥，可是我办不到办不到啊。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深深地爱上了你……

[建业向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来，想要拉住英子的手。

[英子一步步地向灶台边退却，忽然转身从灶台上方的挂物勾上取下一把菜刀，她将菜刀置于自己的左手手腕上。

英子 （哭着）不要再过来，不然……我宁可斩断自己的手！

建业 （难受地）你难道就真的那么恨我？

英子 （作出很坚决地样子）是的！我……恨你！（她的言语渐渐激烈起来）我恨你让建华入了狱，我恨你毁了我的清白，我更恨你让我怀了你的孩子！

建业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英子 （极其痛苦地）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去死啊！

[英子手里的菜刀跌落在地。

建业 （表情复杂地）你说的可是真的？

英子 （歇斯底里地）假的，假的，假的！我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场可以醒来的恶梦，可是这不是啊，这不是啊，这一切都是真的，真的，真的！你是个畜生！建业！

建业 （默默地捡起那把菜刀）是的，我是个畜生！（他的表情变得有些癫狂）我是个畜生！哈~~

[建业的表情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他带着泪，却又分明地笑着。

建业 （将刀刃对着自己的胸膛）你说的对，我是应该死……

英子 （大惊）建业，你想做什么？

[英子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建业举刀的那只手。

英子 （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建业，你以为你死了就能解决一切？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原谅你？如果……如果你就这么不负责任地死了，我只会……只会更加地恨你！

建业 （迷乱地）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说，你说啊……

英子 （不知该如何回答）我不知道，我……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建华的声音：“英子，英子，我是建华，快开门哪！”

[英子猛地推开建业，向厨房外奔去。

英子 建华！

[英子走到外门的门口，却又折了回来。

英子 （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并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请稍等一会儿！

[英子来到厨房间门口，看到了仍呆立在原地的建业。

英子 （低声地）你哥回来了，千万不能让他看到我们的这个样子，你先去他的房间……有什么事等你哥走了以后再说……

[建业低下头，并不作声。

英子 （低声地、带有点哀求的语气）建业，就算我求你好吗？如果你不答应，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建业被英子推进了建华的卧室里。

[建华的声音：“英子，好了没有，我这儿的包很重的，你再不接，我可就送给别人了！

英子 （开了门）建华！

建华 英子！

[建华的包跌落在地，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建华 （腾出一段距离）来，让我好好地看看你……你怎么哭了？

英子 （掩饰）我看到你，太高兴了，就哭了。

建华 （信以为真）傻瓜，那我以后天天回家你岂不是要哭成小白兔了？

英子 （伤感地）天天回家？

建华 （觉察出气氛不对，忙转移话题）好了，怎么能让丈夫一直站在门外呢？也不请我进来？

英子 （挤出笑容）请进。

建华 （拎了包进来，将包置于八仙桌上，转过头）英子，你笑得没以前好看了。来，不要那么伤感，给我好好地笑一个，好吗？

英子 （再次挤出笑容）嗯。

[英子忽然低声地哭泣了起来。

建华 （担心地）英子，你怎么了？

英子 没什么，只是太高兴了。你……不是说明天才来吗？

建华 （放下心来）哦，本来是说明天才让探亲的，但我在那边的表现太好了，他们不得不提早放我出来……

英子 （笑着、哭着）你还是那么爱贫嘴，（停了半晌）那儿生活什么还好吗？

建华 好啊，怎么会不好呢？一日三餐是免费的，而且我脑子灵，不用体力劳动！

英子 （心疼地）你瘦了……

建华 呵呵，你以前老嫌我肥，早知道那边减肥效果好，我早打申请报告了……

英子 （用一只手掌挡在建华的嘴唇上）别胡说八道，要不是他……

建华 建业毕竟人还小，父母临终前把他托付给我，要我好好管教管教他，可是我没有尽到大哥的责任，才会搞成现在的这个样子……

英子 （幽怨地）你就一点也不怪他？

建华 我毕竟是他大哥，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死去的父母交代？再说，他当时一再向我保证他下次再也不会了……我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的为人如何我还是很清楚的……

英子 （心里难受地）那么我呢？

建华 （轻轻地抚了一下她的头发）我知道我欠你的这辈子也还不完，你是一个好妻子……

英子 （冲动地、用双手捂住耳朵）不，我不是！

建华 （大惊失色）英子，你怎么了？

[建华用手扶住了英子不住颤抖的肩。

英子 （清醒过来）我只是心里难受。

建华 （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你是在跟建业计较吗？

英子 （笑，却出了眼泪）我跟你弟弟计较些什么？

建华 你还在怪我自作主张代他服罪的事吗？

英子 （不知该如何作答）我……

建华 （深情地）我承认那时我没有好好倾听你的意见，但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不能亲眼看着他那样求我而我却无动于衷……

英子 （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那如果我那时也像他那样跪下来求你，你会不会就不会走？

建华 （试图转移话题）英子，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反正我也减了刑，再一年，只要再一年我们就可以重新团聚在一起了……

英子 （难过地、失望地）还要、真的还要再一年吗？

建华 （并没有理解英子的意思、有些兴奋地）是啊，再一年，只要熬过了这一年，我们就可以像以前那样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了……

英子 （似在问自己）真的可以那样吗？真的可以吗？

建华 （抓起英子的手，真诚地）真的，真的可以的。

英子 （一下子甩掉建华的手）不！我要你现在就留下来陪我！

建华 （试图安慰她）英子，不要发小孩子脾气好不好？我现在留下来不走的话，五天后我就是越狱的逃犯，你难道要我们以后过东躲西藏的日子吗？

英子 （激动地、哭着）我宁愿跟你一起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也不要你离开我！

建华 （扶住英子的肩、心里难受地）英子，你冷静点……

英子 （抽泣着）我很冷静。（抬起头，认真地）你是无罪的，不是吗？你是代替他才受的刑，不是吗？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为什么？

建华 因为建业是我的亲弟弟，我除了这个弟弟再没有了别的亲人。

英子 可我是你的妻子，你唯一的妻子！你难道除了我还会有另外一个妻子吗？

建华 那不一样，英子，那不一样！（劝慰的语气）英子，不管有多么困难，就请你再等我一年，好吗？

英子 （拼命地摇头）不好！不好！不好！

建华 （惊讶地）英子，你怎么了？

英子 （似乎是收集了所有的勇气才说出的）因为一年后，即使你还爱着我，我也将不再爱你！

建华 （不明白）英子，你说什么？

英子 （哭着、用近乎歇斯底里的语气）我说，一年后，我将不再爱你！

建华 你怎么了，英子？

[建华紧紧地抓着英子的手臂，而英子则拼命挣脱。

英子 既然你只要你的弟弟，你就陪他去吧，去啊，去啊！

建华 （心痛地）英子，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建业他又不在这儿，假如你不想见他，我可以不让他过来，但是请你不要对他持有偏见，好不好？毕竟，他是我的弟弟！

[建业从建华的卧室里无力地走出。

建业 （低着头）哥哥，我在这儿……

建华 （大吃一惊）怎么？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不是在上次的信中让你明天过来吗？

建业 （颓然地）我一直都在这儿……我对不起你，哥……

建华 （不明白）你跟英子怎么了，她怎么……

建业 （为英子辩护）不，这不关英子的事，是我不好……大哥，你在外面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是一个好哥哥，可我……可我……

[建业用手狠命地抓着头发，哭了起来。

英子 （不想让建业多说话）建业，这是我跟你大哥之间的私事，我希望你能出去一会儿，你有什么话想跟他说，等我和你大哥说完了后再说，好吗？

建业 （犹豫地）我……

建华 英子，我跟建业也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聊过了，你就让他也说说话吧。

英子 （见建华这么说，只能找借口离开）哦，那……我去厨房间帮你把菜热热吧。

建华 （并未察觉英子的异常）好啊！我已经很久没吃过你烧的菜了，今天可一定要大饱口福，怎么样，手艺是不是大有长进啊？

英子 （没有心思也不敢再听下去，敷衍着）唔。

[英子向厨房间走去。

建华 （看着英子走进厨房间并关上了门，转过身看着建业）建业，你嫂子……她怎么了？

建业 （心情复杂地）哥，我……

建华 （觉得兄弟间见面应该快乐些）好了，我们不谈她了……你怎么样，建业？

建业 （支吾着）还好。

建华 （关切地）建业，你不快乐。

建业 （回避着）嗯。

建华 （拍拍建业的肩，劝慰他）你应该快乐些……我记得你小时候是个快乐的孩子。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你七岁的时候，上学前一天还哭鼻子来着，第二天傍晚回来就兴高采烈地巴不得永远都跟老师一起过生活……还有在你八岁时的那年夏天，妈妈生病了，你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偏方说知了能治妈的病，就捉了好多好多的知了，害得家里都成了知了的天下……

建业 （不想再听下去）可我长大了，哥，我不可能永远都那么快乐和无邪……

建华 （仍沉浸在回忆中，不曾注意到建业痛苦的神色）不，建业，你在哥眼里永远都是最无邪，也应该是最快乐的……你还记不记得在两年前，你偷偷地告诉我说你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你说你现在很快乐，每天都像是新的一天，都像在过节一样……

建业 （忍不住大叫）别说了，哥！

建华 （惊醒、奇怪地）你怎么了，建业？

[建华试图用手来扶住建业有些摇晃的肩。

建业 （不住地后退）别……哥，别碰我！我已经不是你想象中的过去的那个建业了，我现在很肮脏！

建华 （不明白建业的这些举动）你怎么了，建业？

建业 （跪下，哭着）我对不起你，哥！

建华 可是我并没有怪你啊，至少，你现在也已经改过了，不是吗？

建业 （痛苦地、犹豫着是否要把真相告诉哥）可是……哥，我……

建华 （觉察到了建业的痛苦的神色）哥并没有丝毫怪你的意思，真的……那事，哥也有一半的责任，那时哥正在追求自己的幸福，并没有注意到你的变化……哥不后悔，真的……别放在心上，那样你会很痛苦的，哥不希望你会那么痛苦……

建业 （心里难受地）哥，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为什么？为什么？

建华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啊，我不对你好，我还能对谁好……

建业 （有点歇斯底里地打断建华的话）别说了，哥，别说了！

建华 （黯然地）建业，我不知道你会这么痛苦……真的，我不知道……我本来以为，我本来以为我代你服了这个罪你就能从此快乐起来，可是我发现我错了，我本不该代你服这场罪孽……你自己犯下的罪必须由你自己背负起来时你才能真正得到解脱……

建业 哥……

[建业忍不住走近建华，建华含泪无语地将他抱住，并把他的头深深地埋入了自己的胸膛。

建华 （过了许久，似被某种奇怪的味道所惊动）建业，你闻，这是什么味道？

建业 （大惊）英子！是焦味！

[建华和建业向厨房飞奔而去，他们推开厨房间的门，看到了正拿着铲子不动、望着窗外发呆的英子。

建华 （飞快地关上灶具，用手摇晃英子的肩，着急地、恐慌地）英子，英子，你怎么了？英子！（对建业）来，帮我把英子扶到外面的椅子上。

建业 哦。

[建华和建业将英子扶到了外面的椅子上。

[英子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建华，眼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复杂的感情，可她却一句话也没有说。泪水从她的脸颊划落。

建华 （着急地、难过地）英子，英子，你倒是说话啊！

建业 （哭着、跪下）英子，英子，你打我你骂我吧，你不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我好不好……（慢慢地将身子转向建华）大哥，你说的对，我自己犯下的罪只有我自己背负起来时我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鼓起勇气）有一件事……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那个案子……那个案子并没有谁来胁迫我……而是我自己故意这么做的……

建华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建业 （大声地）我说……那个案子是我故意做来让哥你坐牢的！

建华 （痛心地、不明白地）你……为什么……你那是为了什么啊？

建业 因为英子，（鼓足了所有的勇气与力量）因为我想得到英子！

建华 （惊讶地、难受地）你说什么？

英子 （惊讶、难过地指着建业，说不出话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