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秒针上
陈吉文
人总是会老的。
可是。
即使时光流逝到人老珠黄,即使那些记录年少轻狂的照片发黄,即使自己喜欢的人牙齿掉光,那群曾经疯狂地年轻过的老头们,肯定还会记得曾经和他们相伴多年的那句胡话。
“陈山在能三年不穿内裤,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这句话在某个范围里已经到了妇孺皆知深入人心的地步。
因此,那天他们踢球回来看见那场和日本人有关的灾难时,很快就镇定了,虽然他们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当时他们听见背后不远处传来了摩托车的声音,是飙车时才会发出的那种。有人说黄毛又在飙车了。
黄毛是岩城里众多地痞的统称。踢球回来的这些年轻人对黄毛早已司空见惯,可是这种令黄毛感觉刺激,令百姓感觉不安的声音还是吸引了他们,他们回过头去。结果看见黄毛的摩托车把那个中年人撞出好几米。
中年人飞出去撞在电线杆上,就没再爬起来。和他一起走的是个老人。他瘫坐在马路边,抚着自己的胸口,脸色变的苍白。
黄毛也倒在地上,他的姿势很普通,就是一般酒鬼摔死的姿势,并没有比别人酷多少。
山在报了警。交警来的时候,开始大家以为那个老头至少是中国人,可是听见那老头说话后,有人却稀里糊涂说他是个日本人。于是本来不小的车祸事件,变的更大了。
站在车祸现场的岩城人都几乎可以断定:由于是个边陲小县,岩城找不到一个会说日语的。
被撞倒的中年人没了呼吸,救护车将他拉走了,没人知道他是不是日本人。山在旁边的交警是个胖子,他脱下帽子,轻轻敲着自己的头。没有人知道这个胖交警在想什么,大概他想的是会不会爆发新的中日战争。
那群年轻人们和其他岩城的百姓围着那个日本老头,唧唧喳喳议论着。
人群里走出几个女孩,穿着很短的马裤,她们的头上都冒着汗,神采奕奕的。最为高大的那个嘴里咬着棒棒糖。
她问山在说:这个老头儿怎么了?
听这个女孩的口音似乎不是岩城人。
山在呆看着她,显然已经想入非非,他半晌才回过神,然后他以一幅深知事情真相的表情告诉她:老头是日本来的,不知道要来办什么事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翻译被车撞死了。
日本人?那几个女孩同时叫道。岩城可是很难得见到外国人的。
一个胖胖的带着眼镜的女孩对那个棒棒糖说:阿蓓,我们去揍他!想当年小日本害的我们好惨。
山在那群踢球回来的人笑了起来。
但阿蓓却说:算了,今天不和他计较。
胖女孩问:为什么啊?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
阿蓓说:我最喜欢日本的动画片了,你不也一样吗?没准儿这老头儿就是做动画片的。然后她用力吸了一下嘴里的棒棒糖,说:我去和他聊聊。
山在对在他身边的人说:关里,她会说日语?
关里长的很憨厚,他用憨厚的人特有的调子说:不知道,看看去吧。
于是他们一群人就跟在阿蓓后面。阿蓓蹲了下去,她的粉红色短袖很短,所以她背后露出了许多春色。山在向关里暗使眼神,关里看了一眼就脸红了,山在捂着嘴偷笑,死盯着他不该盯的地方看,还向其他角度不好的人招手。这一切恰巧被胖女孩看到了。她对阿蓓耳语一声,阿蓓猛地站起来一巴掌打在山在脸上。
山在被打成了木头人,站在那里像被点了穴道。
阿蓓转过身去开始和那个日本说话。日本人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把阿蓓的手抓住。山在见状便后退了一步,他踩到了身后的关里,关里便抱怨起来,山在不理会关里的抱怨,他对关里说:又要出人命了。
关里说:踩了我脚当然要出人命了。
山在说:我只不过看看她就挨了巴掌,老头抓她的手肯定要没命。
关里说:那是你长的不帅才会挨打的。
山在说:难道我连个老头都比不过?
他们正说着,一起踢球的另外几个人走上前去。事情好像和这些踢球的人有重大关系。老头拿了张纸条给阿蓓。阿蓓念着上面的字,最先念到的是:罗板根,围观的人大多都知道这个名字,他是岩城有名的画家,阿蓓念到:罗天平三个字时,他们面面相窥,不约而同地说:不会吧。
阿蓓问:你们认识一叫罗天平的小子吗?
山在他们不知道事情的好歹,于是不敢承认。
阿蓓对日本人说了几句,交警就把老头扶上车。
交警把山在也叫上,他推搡着山在,山在用力抖一下身子,突然很暴躁地说:你不要推我!
山在虽然生性豁达,可是他常常会突然陷入愤怒里,这大概是青春期的特权吧,许多人都会这样。
虽然很不情愿,他还是跟着车子去了交通局。
山在在车里不停地问到底是什么事,同时他在心里不断回忆和罗天平一起干过的事,可是他始终没想起有得罪过日本鬼子。车上只有阿蓓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山在怎么问她都一直在瞪他,什么也不说。山在只好干着急。问了几次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她眼里也许就像关里说的那样:是很不帅的,于是就不好意思看阿蓓了。
四个人并排着走进局里,有四种完全不同的姿态:阿蓓还是一副神气的样子,日本人一脸沮丧,交警时不时看一眼日本人,山在心神不宁。
坐下来录口供的时候,交警问山在:你是哪里人?
山在说:岩城朝山村。
交警说:哦,有名的贫困村。
山在白了交警一眼,他很生气,好像自己的短处当众被揭出来一样,他感到无地自容,阿蓓的眼光使得他更加窘迫了。
交警接着说:不过你们村里的朝山庙香火很旺吧?
山在不充耳不闻。
交警突然停下手里的笔,翻了一下桌子上的日历,他说:对了,你们村的朝山大典不是快到了吗?这可不能错过,去年我一个哥们去烧香了,抽了一根上上签,才一年时间就发财了,今年我也得去一趟……交警转头对他的同事说,小李,到时候一起去吧,你媳妇不是要生孩子了吗?去烧点香积积德。
朝山大典是山在那个村子延续几千年的祭奠活动,在著名的朝山寺庙里进行的,每年一次,据说在那里的佛是很灵验的,岩城的人都喜欢去参拜,也是山在唯一感到荣耀的。可是交警的那副模样让他不想说话。
而阿蓓有限的日语也使得口供无法继续录下去。
之后那个胖子交警打了个电话,得知那个中年已经死了。日本人听了阿蓓的转述后在胸前划十字,瘦如树枝的手颤抖着,阿蓓和在场的人都黯然神伤。中年人是他的翻译。他带着他一路南下来到这个小县里,想找一个老人。是在半个世纪前认识的,至于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没有人知道。翻译带日本人到公安局查到了那个他要找的人,正好要找的人的孙子在县城的一所高中读书,那所高中正好在不远处,于是日本人便打算就近先去找他的孙子带路。没想到在去那高中的路上出了这档子灾难。
那个他要找的人就是天平,画家罗板根的孙子,也是山在他们的好朋友。一个球队的。
老头看上去很虚弱,颤巍巍的。交警想让他去医院呆一呆,可是他拒绝了。他拿了张名片打起电话,和另一头的人说了很久的话。估计是叫了另一个翻译了。
日本老头的额头冒着汗。他拉着阿蓓的手,与阿蓓说了许多山在听不懂的话。最后阿蓓让山在带着他们去找天平。山在说我告诉你们他的手机号,你们自己去找他。山在写了一串数字后胖交警就拨号了,可是打了半天都只听见另一头说关机了。山在说天平正在睡觉,阿蓓说拿你带我们去。山在很扭捏捏地想拒绝,胖交警推了他一下,他们就上路了。
天平住的地方在政府背后的那座山上。
这座作为祖国最边沿的小城,岩城其实是没有山的,可是平坦的城市里突然露出了两个小山丘,于是人们便称它为山。
其中一座山很奇特,山在相信人类还没出现时,原本岩城的北面是很平坦的,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可是那座山像个肿瘤一样于无人知晓的一个时刻突然长起来。无数时光流逝后的现在,那里竖起了许多避雷针和风向标,就成了县里的气象局。山也有了自己的名字,叫望乡山,名字和山的来历一样,是找不到根源的,人们只知道望乡山和岩城南郊边沿的兔子山遥遥相对,似乎大地的两个乳房。而这两个乳房得到的爱抚却是不一样的,由于兔子山背后是阴森森的原始森林,虽然那有个破旧的尼姑庵,可是岩城的人都知道兔子山的尼姑庵好几个尼姑都疯了,于是除了有些老太太常常去那里念经外没有人愿意去那里。
由于天平所在的这座望乡山占据了市区,光顾山顶的有气象局的工作人员和少数的几个住户,最多的就是一些老人了,每天他们比太阳起得还要早,爬上这座只有六层楼那么高的山顶俯瞰整个岩城做许多的感慨。现在的望乡山长满了板栗树,每一年的夏天都有小孩会在山上受伤,那就是果子的诱惑,使他们从树上掉下来。现在的人就这点比亚当夏娃差,吃了果子没几个产生爱情,骨折的倒不少。
天平搬来这里已经半年了。
他和所有年少轻狂的人一样,心里有那些虚无飘渺的念头,其中之一就是所谓的自由。
他正是为了心中的自由而搬到这里来的,虽然这里比他家那幢别墅破了不知多少倍,可是在这里,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抽烟。发现这座山上有房子出租全是山在的功劳,那时候山在暗恋隔壁班的一个十分风骚的女孩,还没开始追就先筹划与她约会的地点了。他跑遍了岩城,自然也没放过这座小山丘。最终,山在还没下手时,那女孩就落入一个体育特长生手里了。山在从此开始讨厌练体育的人。可是之后他就是练的最勤快的一个,常常望着与日俱增的胸肌感叹造化弄人。
后来天平暗恋女孩子的时候,山在就很慷慨地把这个地点推荐给他。那时正是晚饭时分,他们吃饱没事干,山在就怂恿天平爬上那座小山看看,他们抵达山顶,站在那蓝球场大小的观测台上看见整个岩城就在自己脚下的时候,天平就喜欢上这个地方了。山顶有一幢小别墅,是气象局的办公室,在山的另一面还有一座破落的瓦房,他们后来才知道那是从前的办公室。瓦房的墙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有些已经很模糊了。但谁都看得出来,那些全是毛主席语录,他们推开那扇还算健在的门,房间挺干净,没看到老鼠,蜘蛛也没,看到的最多就是门口和墙上贴的符咒,这表明有道士曾经在这里落脚过。山在记得那天的天平对这座破房间充满了向往。透过房间窗口可以看见远处的地平线,还有岩城南郊低矮的小山丘,近的就是一些这几年刚建起来的高楼,那座美丽的教堂也在视线范围里。教堂上的那个大钟每隔一小时就会发出很好听的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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