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青山
苏延辉
(一)
冬天,东北某市的中级人民法院审判厅内,正在进行判决。审判长在宣读一份判决书:“×××,女,二十三岁,捕前系青牛山乡青羊河村人。”镜头对准一个穿着囚服的女犯。她身材瘦削,低着头,齐肩短发遮住了面容,双手被扣在一起,两边各有一个女警护立。审判长继续念着:“该犯在今年一月十八日,因与其丈夫刘强感情不和,发生争吵,夜晚趁刘强熟睡之机,用斧头将其砍死,为了掩盖其罪行,该犯将被害人肢解,沉入青羊河中。手段残忍,性质恶劣。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五十七条和二百三十二条规定,判处故意杀人犯×××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女犯依然低着头。警车鸣叫着开路,吸引着过路人们好奇的目光,女犯与好几个男犯同站在一辆敞车上。冬天的风吹起她的头发。她慢慢地仰起头来,从齐肩的头发中,露出惨白、木然的脸来。镜头随着她仰起的头,慢慢地进入湛蓝的天空。
警车的鸣叫声渐渐停止了,传来几声枪响,又好象是鞭炮声。
(二)
镜头从蓝蓝的天空慢慢向下,画面出现银装素裹的青牛山,山下是曲折的青羊河。冰封的河上有两三个孩子在放鞭炮,不时地传来几下脆响,与前面的鞭炮声相连。河的北面是一个村庄,整个村庄被白雪覆盖着。镜头慢慢地走进河边的一个院落。院墙是河套中的大小鹅卵石夹土砌成,生了锈的钢筋门篱没有闩;三间土坯草房,东首的房顶上炊烟袅袅。房檐下挂着鲜红的姑娘、辣椒,门旁的狗窝里趴着一只大花狗。
门开了,一团雾气从屋里一涌而出。二十岁的丫儿左手推门,右手拎着一桶猪食从雾气中走出来,她上身穿红格间黄格的半旧衣服,下穿黑裤子,身子向左微倾,过胸的长辫子来回晃动。她拽开院门,把猪食拎到墙外的猪圈旁,大花狗摇着尾巴在丫儿身边转悠。猪圈里一大一小两头猪听到声音马上叫着要吃食。丫儿从桶中拿出舀子往槽里填食,边填边说:“大老肥,你今儿个就没命了,多吃点,省着当饿死鬼。”过路的马二勇媳妇急急忙忙走过来说:“丫儿,你这个傻丫头,你家今儿杀猪,咋还喂呢?”丫儿抬起头来,笑着打招呼:“二婶,这么早干啥去?急头火脑的。”二勇媳妇说:“大肥子媳妇要猫下了,找我去给接生。你现在喂猪,到时候不好摘肠子,看你二叔埋怨你不?”丫儿不好意思地笑了。问道:“你家二叔起来没有?我水都烧好了。”二勇媳妇说:“我临走时把他叫起来了,你家杀猪是喜事;今天你也有喜事呢,上回我跟你说的我娘家侄儿也来了,你好好看看!”边走边说:“好,好,二十八,把猪杀。”
丫儿正看着猪吃食,猛然一个炮仗在耳边炸响,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两个放鞭炮的小孩正看着她嘻嘻地笑。丫儿说:“该死的,吓了我一跳。别在俺家门口放,我最烦放鞭了,象打枪似的。要放上大河里放去,淹死不管。”其中一个孩子故意伸着舌头,晃着大脑袋冲着丫儿翻白眼儿。丫儿一举舀子,两个孩子笑着跑了。丫儿拎着空桶回到外屋。
外屋里水汽蒙蒙,左边的灶上是一大锅烧开的热水,灶里的火烧得正旺。丫儿往灶里加了两块木头。又拿了一个大碗,从锅里舀了一碗开水,掀开蓝地儿白花门帘,把水端到东屋炕沿上。丫儿妈围着一床被坐在炕头,不时地咳嗽。丫儿爹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丫儿的弟弟用被蒙着脑袋,躺在炕上没起来。
丫儿把水端到妈的面前,又从柜盖上拿来药,递在妈手里,对爹说:“爹,还抽,看把妈呛得直咳嗽。快去找人吧,水都烧开了。”丫儿爹说:“你急个啥?你老马家二叔说好八点半来,谁让你烧那么早的水。”说着,起身出去了。丫儿又使劲推了一下弟弟:“柱子,起来!再劈点儿柴火,昨儿告诉你多劈点儿,你就是不听,今儿得用成老些呢。”
柱子起炕之后,丫儿上炕叠起了被子,然后拿起红纸剪起了窗花。
(三)
丫儿正往窗户上贴一幅喜鹊啖梅的窗花,忽听大花狗叫了起来。丫儿把脸凑近玻璃窗往外一看,见爹领着杀猪匠马二勇走进大门,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轻人,长得蛮精神,一双眼睛挺活。丫儿不由得盯了一眼,而那个年轻人也早就看到了窗花后面的丫儿,一边走一边下死眼地盯着她。四目一对,丫儿马上转过脸来,对妈说:“杀猪的来了。”把剪窗花的东西放在一边就下地。在镜子跟前照了照自己,拿梳子顺了两下头发。从镜子里看到爹掀开门帘,马二勇领着那个年轻人进了屋。二人又在镜子里见了面。丫儿回头与马二勇打招呼,丫儿爹妈紧着让:“坐,坐,歇歇,喝口水。”二勇说:“大嫂,这是你弟妹的娘家侄儿,叫强子,要跟着我学学咋杀猪。”强子上前问好。丫儿妈闲搭话地问道:“这孩子,长得还挺好,成家没有?”强子答道:“连对象还没有呢,成什么家?”用余光看着丫儿。丫儿也感觉到了,掀开门帘去外屋忙乎。她从酸菜缸里捞出酸菜,放在盆里用清水漂洗,然后一叶一叶地放在菜板上片薄,熟练地切成细细的酸菜丝。手冻得和脸一样白里透红。
马二勇在炕沿上坐着,把手里的旱烟卷向地下一扔,用脚一踩,说:“走,捆猪去。”同丫儿爹、强子一同出来。对丫儿说:“丫儿,给二叔找条绳子。”丫儿放下手里的活儿,从墙上拿了绳子跟了出来。
大黑猪正趴着睡觉,强子跳进猪圈里,两个猪开始躁动。强子靠近大黑猪,瞅准机会,抓住大黑猪的一个后腿,把它一下子翻倒。大黑猪惨叫着挣扎起来,小黑猪在墙角畏缩。强子叫道:“给我绳子!”丫儿从猪圈外探身把绳子递进去,强子伸出右手没够着,使劲把猪向墙边拽了一下,伸手抓住了丫儿拿绳子的手。丫儿忙把被抓的手缩回,神情颇不自然,低头回到屋内。
丫儿把一张木桌子放在院中,上面铺一条麻袋。这时强子、二勇已捆好了猪,用木杠抬进院来,把惨叫着的猪放在桌子上。二勇从油花花的布兜子里拿出锓刀,在围裙上蹭了两下,准备杀猪。强子向手心里吐口唾沫,搓了两下手说:“二姑父,叫我来捅。”二勇说:“年轻人杀生,伤寿啊,你不怕?”强子说:“没事,现在谁还忌讳这个!”二勇用手按着猪的心口窝,说:“就往这儿捅,要狠、要快。”回头对丫儿说:“丫儿,还愣着干啥,拿盆接血。”强子拿锓刀对准猪的心口窝猛扎了下去,血从刀口喷了出来。丫儿手拿着秸杆折成的叉子在盆里搅着血,不让猪血凝固。听着猪的叫声越来越小,看着猪血顺着强子的手指缝往外涌,心里不是滋味。忽然感觉到强子又在看她,忙低下头。盆里的血越来越多,新鲜的猪血泛着血沫,在盆里旋转,旋转······
柱子在劈柴,累得满头是汗。正在梃猪二勇,对空手的强子说:“有点眼力见儿,帮着劈点儿柴禾。”强子走过去,对柱子说:“我来!”劈了两下,拿起斧子看了一看,从窗台上操起磨石,吐了两口吐沫,磨起斧子来。斧子磨得很亮,来回划动之时,闪着逼人的光。
磨好斧子之后,强子又劈柴,也是累得见汗。丫儿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过来拣起一些柴禾,放在筐里。强子看着丫儿说:“够不够?不够我还给你劈,省着你过年不够使。”丫儿头也不抬地说:“够了,你劈多少也有烧了的时候,再说你也不是来劈柴禾的。”起身提起筐向强子笑了一下,进屋烧火去了。二勇嘴对着猪后腿,正在往猪身子里吹气,把二人的样子看在眼里,脸上含着笑容。
丫儿坐在灶旁的小木凳子上,灶里的火映得脸通红,灶上热气腾腾,杀完的猪放在锅里,二勇和强子正在刮猪毛。二勇说:“丫儿,过完年多大了?”丫儿说:“二叔,这不还没过年呢么,你问这干啥?”二勇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跟俺家你妹子都属兔,她过年九岁,你二十一。强子,你属啥?”强子看着丫儿说:“我属虎,比丫儿妹子大一岁。”二勇笑着说道:“大一岁正好!丫儿,定婆家没有?要是没有,你二婶说替你找一个。”丫儿冲着二勇怒中带笑地说:“二叔,你咋一说话就下道呢,我二婶又多长时间没骂你啦?”二勇说:“啥下道哇,这是正经事,你二婶感谢我还来不及呢。”丫儿爹也说:“过二十了,该找婆家了。”丫儿妈在屋里搭喳说:“她二叔,有合适的,你就给孩子张罗张罗。”丫儿埋下通红的脸,向灶里又添了两根劈柴,灶里的火更红了。
(四)
猪已收拾完了,东屋炕上放了一张桌子,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丫儿爹妈、二勇两口子、强子、柱子,围坐在桌周围。丫儿爹妈紧着让菜。二勇媳妇跟丫儿妈拉家常:“今儿个大肥子媳妇头胎就生了个大小子,七斤六两,把大肥子他妈乐坏了,我娘家嫂子三个儿子,就缺个大孙子。”丫儿屋里屋外地忙着上菜,显得很兴奋。端上一碗酸菜汤对二勇说:“二叔,累坏了,多吃点。”二勇媳妇笑着说:“这丫头,叫你二叔多吃,菜却往我三侄儿旁边放。”二勇喝了一大口酒说:“好,多吃点,吃完了饭好给你找婆家。”说完大笑起来。丫儿说:“看我二叔,没喝几口酒,又说上胡话了。二婶,都说你厉害,我看你也管不了我二叔。”二勇媳妇笑着说:“你二叔办的是件好事,我骂他干啥?”转身对丫儿妈说:“大嫂,你看我这个娘家侄儿怎样,和你家丫儿般配不般配?”强子低下头,左手拿着烟,右手摸着酒碗边,喝过酒的脸上也泛红。丫儿妈说:“这是怎么说呢,我看这孩子挺灵便的,让孩子自己定吧。”二勇媳妇推了强子一下,说:“傻小子,还不下地磕头。”强子一愣,随即将手里的烟头向桌上一按,把碗里的酒一下子喝干,下地双手抱拳说:“我给大爷、大妈拜个早年。”说完向丫儿的爹妈磕了三个响头。丫儿爹妈忙说:“快起来!快起来!这成啥话了!”
丫儿在屋外,身子靠在墙上,一只脚站在地上,一只脚蹬着墙,左手压在身后,右手摸着花狗的脑袋,全神地听着屋里的对话。花狗亲昵地舔着她的手,房檐下的红姑娘被她的脑袋碰得晃来晃去。
(五)
大年初一的早晨,丫儿一家正在吃饺子,二勇两口子过来拜年,丫儿姐弟俩先给行礼。二勇两口子也给丫儿爹妈行礼:“大哥、大嫂过年好。”丫儿爹妈忙说:“好,好,你们也好。”二勇媳妇从桌上碗里拿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说:“好烫!”嚼了几下又说:“放了这么多肉,显你家杀猪了咋的!”丫儿妈说:“拿筷子,再吃几个。”二勇媳妇说:“在家吃完饭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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