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 亡 路 上
第一集
一九三八年秋,长沙。
一条不宽的麻石小街,街两边是破旧的木板瓦屋、青砖瓦屋高矮不一的排列着。街上很冷清,只有少数几个行人。有一中年妇女右手挎个空菜篮,左手拖着一个小男孩从远处匆匆走过来;一拉人力车的中年男子小跑穿过,上面坐了一位穿旗袍的妖艳女人;一个穿着破旧、头发蓬松的小鞋匠坐在路边,他旁边放着一个小木箱。阵阵秋风吹来,小男孩将衣服裹紧,卷缩着身子在东张西望。一脸络腮胡子、脖子上系着一条毛巾的中年男子,肩上扛着一条小长板凳,口里么喝着:“磨剪子咧,抡菜刀!”中年男子走过一家店铺,店铺大门紧闭,门上面一个黑色的大字:酒。另一紧锁着铁门的店铺门前耷拉着一面黄色的条旗,在秋风中无力地摆动。一家店铺的玻璃门上显现着几个已退色的大红字:传统秘方 包治百病。中年男子朝店铺望去,透过玻璃门,隐约可见店内冷冷清清。中年男子走过一水泥墙边,他放下小长板凳,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白纸,又拿出一些烟丝坐在小板凳上卷起烟来。他身后的墙上显示出一块蓝底白字的路牌:桔丰园。
从另一家店铺走出一个挑箩筐的中年男子。
店铺门前正上方挂着一块招牌:“庆和煤栈”。店铺约二十多平方米,靠里面有三张小门;店铺左边门口放着一台泵秤,靠里边有一堆散煤;右边有一张方桌,一年约五十多岁的老头坐在桌边的木椅上抽旱烟;一年约二十多岁、长方形脸的青年男子在称煤,“八十斤!”他喊道,买煤男子从口袋里拿出钱,交给另一位坐在门口的约
十
八、九岁、圆圆脸的青年男子,然后挑起煤担走了。店内只剩下三个主人,眼巴巴地望着门外。收钱的青年男子清理着小木箱里少量的几张钞票说:“这生意越来越不行了。”称煤的青年男子闲得无聊,自已站在泵称上秤着自已。听到这话,他从泵称上走下来说:“那肯定啰,你看我们这条街上,绝大多数商店和往户都已经疏散了。”他又对老头说:“爹,我们家也要考虑怎么走了吧?”老头说:“等你大哥回来再说吧。”
这时,门外走过来一位
十
六、七岁的姑娘,她身着一件兰花布衣,青布裤,青布鞋,两条长辫垂在胸前,秀丽的脸上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透着焦急和不安的神情。她走进煤店,对收钱的青年喊道:“有源!”有源高兴地答:“你来了!”姑娘又叫一声称煤的男子:“二哥!”二哥微笑着点了点头。姑娘叫一声老头:“肖伯!”老汉笑着放下烟袋,起身坐到门口边来。
姑娘拉着有源朝里屋走去……
里屋:一张木床、一个大雕花衣柜、一张方桌,方桌上盖了一床棉被,几把木靠椅。
进屋后,有源望着玉芳焦虑不安的眼神问:“玉芳,找我有什么事,这么急?”玉芳说:“能不急吗,日本鬼子已经打到新墙河了。这里又经常遭飞机轰炸,只要飞机一来,就不知有多少房屋遭炸毁;又不知有多少无辜的人被炸死,每天都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有源忧虑地看着玉芳……玉芳走近有源,两手拉起有源的双手深情地望着有源。又说:“我们一家准备明天迁到广西玉林我姑姑家去,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有源惊奇地瞪大眼睛说:“你明天就走?”玉芳点了点头,有源抓住玉芳的双手,紧握着放到自已胸口上,也深情地、不安地望着玉芳。玉芳望着有源说:“不知你们家怎样安排?这一走,我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说着眼睛湿润了。有源说:“搬迁的事要等大哥回来商量,可你这一走,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呢?”他把玉芳的手握得更紧了。突然,他眼睛转向大衣柜,他放下玉芳的手,走到大衣柜前,打开大衣柜,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布包,从布包里拿出一个金戒指和一对银手镯,他走到玉芳面前说:“这是我父母为我们结婚准备的。”说着,拿起玉芳的左手,把金戒指戴在玉芳的中指上。玉芳看了看,这是嵌有一朵小梅花的金戒指,金光闪闪;有源又拿起一个雕着两条小龙的精致的银手镯说:“玉芳,这银手镯,我们各拿一个,看到它,我就会想起你,今生今世,我非你不娶!”
玉芳接过手镯,眼泪夺眶而出,她动情地扑到有源怀里:“有源!”有源抱着玉芳,眼睛也湿润了……一会,玉芳抬起头望着有源说:“有源,我走了,你可要多保重!”有源看着玉芳,点了点头。他难过地牵着玉芳的手,两人从里屋走出来。玉芳对肖伯、二哥说:“肖伯,二哥,我明天要到广西玉林去,暂时和你们告别了,等局势好转一些时,我再回来。”老人吃惊地望着玉芳,说:“你到玉林去?'玉芳点了点头.老人站起身,走过来拉着玉芳的手说:“玉芳,路上可要注意安全!到了玉林就写信来。”玉芳说:“我会的,肖伯。”玉芳又问有源:“伯妈和大嫂呢?”有源说:“大嫂买菜去了,妈在里屋。”玉芳和有源朝另一间房间走去。玉芳和有源扶着一位约五十来岁的老太婆出来,老太婆瘦瘦的,穿一套黑衣裤、花白的短头发。老太婆牵着玉芳的衣袖激动地说:“如果不是这狗日的日本强盗造孽,过年时你们就要办喜事了。玉芳呀,日本鬼子被赶走了,你就回来啊!” 玉芳点了点头说:“我会回来的,您放心吧!”二哥说:“玉芳,你走好!”玉芳说:“我走了,您们要多保重。”又对有源说:“大哥、大嫂没在家,你帮我转告一声:向他们问好。”说着挥了挥手,便和有源一起走了出来。
有源和玉芳在街上并肩走着,两人都低着头,闷闷不乐。
有源转过身来对玉芳说:“明天什么时候的车?我去送你。”玉芳说:“不用了,姑爹已来接我们,再说,那样我会更伤心的,到玉林后,我会写信给你的,你回去吧!”
有源仍站着不动,他伸出双手扶着玉芳的双肩说:“我不在你身旁,你自己要多保重,只是不知道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玉芳说:“你放心吧,不管我们分别多久,也不论我们相隔多远,我都会等你的。”有源激动地一把抱住玉芳,两人都流泪了……
玉芳松开手,慢慢向后退去,突然一转身跑了。
有源愁怅的脸……
马路边,一普通的工厂大门,门的左边挂着一条长厂牌:“光南机械厂新兴汽车修理分厂”。
“叮钤钤……”厂内响起了钤声。只见从里面陆陆续续走出几十个工人,大多穿着工作服,全都是男的。其中,一身穿长袍,中等个子,约三十岁的男子走出厂门,他紧锁的浓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直视前方,他走得很匆忙。
他看见:从一豪华的高楼大厦里走出一位国民党军官,右手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的皮文件夹,他匆匆地走下台阶,他的身后跟了个十来岁的男孩;一位妖艳的太太牵着一个约五岁的小女孩;一男佣人手提两口大皮箱,另一男佣人肩上扛着个大包,他们走到停在路边的大货车旁,把行李放到汽车上,然后盖上一块大油布,用绳子迅速把油布扎好,就坐进驾驶室;车内的司机发动了汽车。
太太和小男孩、小女孩坐进了旁边的一辆吉普车。军官见油布已经扎好,也钻进吉普车,他发动了汽车,两部车开走了……
中年男子转过一个弯,来到一条小马路上。只见一家商店门口,一个四十多岁的老板,正吆喝着几个搬运工,把一捆捆的货物搬到一辆小货车上。还有几家小商店在用砖把门和窗砌上。
街上房屋的窗户玻璃上都贴了米字形的纸条。
街道上除准备撤离的人和车外,只有少数几个行人。
一种紧张而恐怖的气氛笼罩着整个长沙市。
中年男子又转过一个弯,来到了“桔丰园,”直朝《庆和煤栈》走去……
中年男子进屋后,喊老人一声:“爹!”老人慈祥地望着中年男子点了点头。有源喊一声:“大哥!回来了!”
从里屋跑出两个女孩,大的约八岁,扎着一对小辫子,小的约五岁,扎一对羊角辫,她们围着男子叫嚷着:“爹,买了糖没有!”男子蹲下来,对大女孩说:“娟娟”又对小女孩说:“珊珊,今天商店都关门了,下次再买吧。”珊珊瞪着一对大眼睛,嘴一翘,走开了。
从里屋走出一位近三十岁,留着短发,比较清瘦的妇女,她腰间系着一条围群,手里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男孩。中年男子望着妇女笑了笑说:“来, 我来抱明明.”中年妇女微笑着把儿子送过去,转身进厨房去了。中年男子接过男孩亲了一下。娟娟、珊珊也过来逗明明玩……
不一会,就听见二哥喊:“吃饭啰!”二哥把方桌搬到中间,从里屋搬出一张大园桌面放在上面,又摆了几条长凳,转身又进去了。
有源从里屋扶出老太婆说:“娘,坐好。”老太婆坐了下来。有源又拿起一盏煤油灯点燃,放在桌子中间。
中年妇女从里屋端出两碗菜放在桌子上。然后从男子手中接过儿子。
二哥拿来饭碗、筷子,转身对里屋喊:“有才,装饭!”
“啊,来了!”从里屋蹦出个十来岁的男孩,拿起饭碗乘饭……
娟娟和珊珊爬上凳子,跪在凳子上端起了饭碗。珊珊朝菜碗看了一眼:只见一只菜碗里装着些干腌菜,另一只菜碗里是几块萝卜皮。珊珊煞着眉头说:“又是这个菜?”中年妇女说:“根本就买不到菜,不是我前些日子囤了些米,现在米都买不到了。”
这样,全家人都围坐到了桌边吃饭。刚吃了几口,父亲肖志庆对中年男子说:“有宏,玉芳刚才来了一趟,说他们全家准备明天迁到玉林去,我们家怎么办?”有源焦急地望着大哥。其他人也都望着肖有宏。有宏望着父亲说:“我正要说这事呢。”说着又望了望大家继续说:“现在日本人已经占领了武汉。长沙形势也很紧张,国民党的机构大多都撤离长沙,国民党的官员带着老婆孩子往川黔方向跑了,有钱人家有的已经撤离了,有的正在准备撤离。”停了一下又说:“我们厂也准备迁到零陵去,但厂里只有四部汽车,必须先运送物资,再接家属。”说着把脸转向中年妇女,说:“我想,佩云还是先带上几个孩子回渌口娘家去住。”又对父母及弟弟说: “爹妈和有富、有源、有才先回醴陵老家,那里有几块薄田可以利用。等厂里安顿好以后,再接你们过去。我现在有任务在身,暂时不能离开长沙,你们看怎样?”说着又望了望大家,谁都没出声。一会,肖志庆说:“唉!也只能这样!”有源气愤地说:“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一个泱泱大国,竟对付不了一个小日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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