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之秋（四）

第二场

［当天晚上，地点同上

［在桌前，赵洁给苗苗辅导功课，王英半躺在沙发上打毛衣

赵洁：外语就到这儿，语文课留了什么作业？

苗苗：老师让我们写作文，题目是《一条小路》。要求我们以自己生活中最熟悉的一条小路为背景，写一篇作文，今天晚上构思，明天课堂上写。

赵洁：这个题目是记叙文中一个典型的题目，比较容易发挥，适合抒情的写作风格。我上学时也写过这个题目。

王英：就写咱门前这条小路，你每天都要走几遍，写什么景色、什么刮风下雨的，随便就成了一篇。

苗苗：那条破烂不堪的路还值得写？到处杂草丛生，小摊贩拼命叫喊，让人家怎么抒情？

赵洁：（看手表，给苗苗一本杂志）你可能有些累了，先看看这本杂志，休息一下脑子。

苗苗：（翻看杂志）噢！这是福特汽车的广告，多棒！

王英：这是个汽车迷。

赵洁：这是美国《生活》杂志，在世界许多国家都有读者。你随便翻翻，里面是英文，你不要指望能看懂多少，认识几句就可以了。

王英：美国杂志？那还得用美元买？

赵洁：噢，我当然没有美元，是我一位同学送的。

苗苗：这是福特的英文标识。以前中国足球甲a联赛的球场上，经常可以看到这个标志。下个星期天电视直播四川队的比赛。

王英：这知道的还不少。是你那个足球迷爸爸教的？还是你那个汽车迷的男同学教的？

苗苗：妈，你又要挑起事端。我自己长着眼睛，可以吸收各方面的知识。

王英：这儿没人是瞎子。你少跟那小子乱跑，每个星期你们的娱乐费积下来够买汽车了。我从小受的是革命教育，让我讲讲什么江姐、许云峰。渣滓洞，老虎凳，我可一清二楚。我上学的时候，老师给我们看了一幅画，特务往江姐的指甲里扎竹签，画上血淋林的，你，还有小赵看了准被吓哭了不可。我们每个人都要谈谈体会，我的发言还受到老师的表扬。

赵洁：电影《烈火中永生》有这样一个情节：许云峰在茶楼上接头的时候，不知你注意了没有，有个报童走过来喊“life, life”，报童喊卖的就是这个《生活》杂志。

王英：噢，我看看。这个模特儿的衣服真漂亮。你们怎么不想法儿出国留学？在外面混几年，拿个洋博士，挣上美元马克的，也不会在这个破厂子受穷了。

赵洁：留学要花很多钱，刚毕业就出国留学，那非得让父母倾其所有。我想自己在国内奋斗几年再说。现在有了孩子，负担更重了。

苗苗：我长大就不结婚，到外面闯世界。

王英：不结婚就少和男孩子四处乱疯，别给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苗苗：您的疑心病又犯了，我们是正常的同学关系。

［张母和张父从伙房上来，张父六十多岁，头发花白，补着补丁的旧中山装洗得干干净净。老师傅当年是全事著名的劳动模范，多次受到各级领导的接见。如今年老体弱，说话有些有气无力，可脾气仍十分火暴。

赵洁：大伯，您好！

王英：您老摆了一天摊儿，早点睡去吧。

张母：非要过来和小赵聊几句。

［两老人坐在沙发上，王英进卧室

张父：小赵同志，你为我这小孙子费心了。我们这一家人文化程度低。五十年代我进过几天扫盲班，张宝又赶上文化大革命，在学校没学上真才实学。社会发展日新月异，什么都在变，你看，到处是新建的大楼，满街都是汽车。

苗苗：就咱家没变化，还是这黑房子，还是这堆家具，我还是骑着自行车上学。

张母：家里电话不是新置的？你穿的牛仔裤不是这个月新买的？家里需要的东西，爷爷、爸爸都会想办法买的。

张父：中国这么大的国家，老百姓能吃饱穿暖就很不容易了。不能盲目地跟国外比，中国正在奔小康，小赵你说对不对？

苗苗：爷爷，什么时候把这洋楼汽车变到长城机械厂家属院，中国的改革开放就算成功了。

赵洁：生活水平的提高，要建立在社会生产力不断发展的基础上，对我们这样的普通职工，每个家庭的悲欢离合是与工厂机器的轰鸣声伴随始终的。大伯，职工和家属近万人，万一企业破产… …

张父：不会破产的（提高声音），谁说长城机械厂要破产了？都是造谣。厂子是不会倒的。厂子一时出现困难，是有各种原因的，不能把国有企业一棍子打死，我就不信只有包工头的公司才最好。

张母：又喊，当着小赵的面又来牛脾气。

赵洁：（笑了）大伯，大家只是担心工厂，有您这样的决心，我相信工厂倒不了。

张父：就靠着咱们工人这种牛脾气，才能在乱坟岗上建立起这样大规模的国营企业。别看我上了年纪，干起活来，张宝也比不上我，这不是我夸口。

［电话铃响，张母接电话

张母：苗苗，电话。［苗苗接过电话

张母：老张，别吹捧自己了。你谦虚了一辈子，现在却学会张口说大话。小赵姑娘是大学生，出生书香门第。

赵洁：门第从何而谈？我父母不过是大学教授，最多算是知识分子家庭，在今天的社会里还属于工薪阶层。

张父：噢，你父亲是教授，了不起，我们现在有一位教授女儿做邻居了，我这脸上都觉得有光。哈 哈 哈。

张母：小赵姑娘性情温柔，大方随和，到哪儿都讨人喜欢。

赵洁：（不好意思）大妈，看您说的。

张母：您是外地人，怎么想起来到这儿生活、工作？

赵洁：我父母思想并不保守，从小就培养我的自立意识。我父亲研究中国古典文学，母亲研究中国历史，但他们都不反对我嘘唏理工科。我在大学，学环境保护兼修英语专业。毕业的时候，他们鼓励我去外面闯荡。现在闯荡地快下岗回家抱孩子了，我父母还是一句话：自己闯荡。

张宝：中国的教育水平是不是发达到大学生要回家当保姆的水平，我们王英这样的该怎么办？

王英：（从屋里出来）你比我好不了多少，半个文凭也没拿上。

苗苗：（放下电话）现在最神气的是初中未毕业的中国农民企业家，或是在部队读完中学课程的创业者。这些人连“环保”这个词可能都没听过，他们顶多在上级领导来临时说一句：打扫卫生。要是赵阿姨学环境破坏的，再加上一口比外语还难懂的方言，或许能有人看重她。

赵洁：咱厂在环境保护方面还不错，大伯，您刚才给咱国有企业打抱不平，我很同意，造成咱厂亏损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咱厂把大批资金投入到环保方面，这自然加重了企业的生产成本。我调查过，开发区里没有一家工厂把一分钱投到环保上。他们中，有许多属于严重污染环境的工业，今年咱厂的各项环保指标都符合国家的有关条例，而开发区的污染企业基本上都不达标。这是一种不公平的竞争。最终损害的是人民的健康和国家的根本利益。国家每年要动用财政拨款来治理污染，咱厂虽然亏损，但在环保方面，也是为国家做出了宝贵贡献。

张宝：爸，您听，人家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了，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就是的，我们以前怎么没明白这个理，咱厂效益抵是问题，那有的企业污染环境就不是问题了，就成了利国利民了？我记起来了，咱厂在改造大烟筒上花钱就花老了。

张母：苗苗，你要好好像你赵阿姨学习，将来考上大学。

赵洁：苗苗是个聪明的孩子，要好好培养她，考大学并不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关键是要树立正确的观念，要鼓起勇气。我父母总是这样说：别看我们是教授，可就会翻古书，你的将来全靠你去拼。苗苗，你的这篇作文最好就写我们门前的那条小路。

苗苗：小路什么时候修的？

张父：一九八五年十月份。这条小路主要是苗苗她奶奶这些妇女同志修的，我们男人是利用休息时间帮助她们干的。

张宝：苗苗，听爷爷奶奶讲，小路的故事感人的很。妈，您赶快讲。

张母：一九八五年十月份，厂领导号召我们家属自己动手，修一条从工厂到生活区的小路，方便职工上下班。那时侯，人们的工作热情非常高，不计报酬，不怕困难，一边干活，一边高唱革命歌曲。

苗苗：你奶奶唱歌唱的可好啦。小赵，我妈年轻时候最喜欢唱歌，是远近闻名的金嗓子。妈，您今天能给我们唱一支革命歌曲吗？

张母：别让我出洋相了，我唱的歌你们也不爱听。

苗苗：爱听，我们学校有时也教革命歌曲。奶奶，现在是五十年代，您边干活边唱歌（按着张宝头让张宝蹲下来）。我爸刚满月，应该在地下爬着玩儿。我起个头“我们走在大路上”，预备起。

［张母、赵洁、张父都轻声唱“我们走在大路上”，张宝蹲在地上，抬头看远方。

［舞台灯光渐渐暗下来，演奏起“我们走在大路上”的音乐声。

［舞台上回到五十年代，广播正播颂“我们走在大路上”的歌曲，张母怀抱着婴儿，焦急地向外张望，张父风风火火地走进来。

张父：孩儿他娘，咱厂提前两个月完成了全年工作任务，建厂第一年就开门红。

张母：我在话匣子里听到了，党中央领导还表扬咱厂了。

张父：你还不知道，咱厂立了大功了！咱生产的机器，填补了中国工业的一项空白。因为要保守国家秘密，没有公开说出来。

张母：刚才李主任来告诉我们，厂里为了解决我们妇女的后顾之忧，准备成立一个托儿所。领导为咱想的多周到。

张父：咱们不能光想自己方便。我就去厂里提意见，不能用厂里的钱为自己办事。国家建设急需资金，我们应该把钱上交给国家。厂里采纳了我们工人的意见，托儿所不办了，省下的钱交给市上。

张母：做得对，家里的困难我们妇女能克服。

张父：快把铁锹给我。我要去参加修小路的劳动。

张母：你刚下了大夜班，得吃个馒头垫垫底，好歹在床上躺几分钟。

张父：（端起杯子大口喝水）现在群众都在义务劳动，赶修青年路，我身强力壮的，能躺在家里吗？

张母：我去干，我今天已经坐完月子了，可以出门跑跑了。

张父：那咱们一起去，多个人就多分力量。（张父打开锅，拿出几个馒头放在口袋里，突然想起孩子，低下头看张母怀里的婴儿。）

张父：睡得多香，让爸爸好好看看。

张母：是个乖孩子，不哭不闹。

［张宝的姐姐张兰跑过来。张兰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张兰：爸爸。（张父抱起张兰，给张兰一个馒头）

脏腑：（亲了张兰一下）孩儿他妈，咱们眼下虽说困难，可咱们是工厂的主人了。等中国富强起来生活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