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怨弄月
颤抖,不住地颤抖。寒风中,迎着扑面而来刺鼻的烟味,我颓然地倒在地上,麻木到竟然感觉不到面上那两行苦涩的泪水。眼前只有已化为苍夷的家宅,以及天空中纷飞无情的雪花。直到身边的煌轻轻地为我拭干,才稍微找回些许清明。
“走吧。”
我抬眼愣愣地看着煌,他的脸色依然冷峻,只是眼神中透着悲痛。从他的蓝眸里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个瘦弱的影子畏畏缩缩地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苍白的脸毫无血色。这个孤独无助的影子,就是我,独孤尹振,独孤世家仅存的血脉了。
耳边轰鸣不断,全是爹最后的话语,“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还有娘亲殉情时那绝然的凄美,我知道那一刻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爹成全了自己的忠义,娘释然了她的爱恋,可是,我呢?!我还是活着,在全族一百三十二口被诛之后,我独独地存活在这个世上,延续着独孤世家的血脉……
“抱歉。”煌的眼睛湿湿的,看向我的表情越发的愧疚。
我木然地摇了摇头。
自古争王夺嫡都是无比的血腥残忍,独孤世家的灭亡不过是洪流中的一股,似尘埃般渺小,只是圣旨一道,就使得整个家族瞬间灰飞烟灭。我能怪谁?!责怪爹的忠诚迂腐,还是九王爷的倾力相保?!九王爷原本是想连爹娘一起救出的,可是……
“煌,这是爹和娘的选择,我不怪你们,真的不怪。我还活着,不是吗?”是啊,我还活着,好好的活着。
“尹振,你叔叔也还活着,你不是只有一个人,你还有我,我们是最好的兄弟,对吗?”
对上煌无比真诚的眼睛,里面写满了担忧,我的心振了振,终于找回丝温暖,尽量放松自己的表情,给他一个浅浅的微笑,“没错,我们是最好的兄弟。”
我清晰地记得那个晚上,一轮清冷的月独独地挂在天际,隐隐的色泽透着无比凄凉的冷寒,凝视着银月,深深埋下满心的怨。
就此立誓,以血溅月,此仇不报,此恩不偿,宁化作月中清怨千年孤独,郁郁寡绝,不得解脱!
那一年,我九岁,煌十岁,也是那一年,淼国政局动荡不安,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九王爷郑鸣被削去爵位贬去边疆开荒,而不可一世的独孤世家也在那一年彻底从淼国的历史上消失了。
风信飘絮
两年后的初春,我踏上了去焱国的路途,蜀州是我的目的地。
只身站立在陌生而繁华的街,有种与世隔绝的恍惚,湛蓝的天空,洁白的浮云,投映在我的眼底却淡淡地朦上了一层灰色。
这里是边疆的小城,有着素雅的名字,风信城,揉了揉因为赶路而酸涩的双腿,心里念叨,明天终于可以到达蜀州了。
漫无目的地闲逛着,道路的两旁摆满了交易的货摊,流连于别样的风俗,我缓步慢行。如此闲适的感觉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
突如其来的一阵微风拂过,飘来缕缕清香,我寻香而去,正对上一双金焰瞳眸。那少年一身清雅的锦衫,眼眉细长而柔和,鼻梁高挺,唇角略显单薄,浅浅吟着笑,手里捧着一盆白色的风信子。
他抬眼似乎看到我在注视他,薄唇轻扬,向我微微点头示意。
我也礼节性地回以一笑,只是再也挪不开视线了。从来就不曾想到,这世上还会有如此儒雅清丽的人。
想是注意到我那直直的眼神,少年的表情只是稍稍一滞,迅即脸上又展露出那随和的笑容,径直朝我走来。
“嗯,给!”他的声音细腻中带着沙哑,顺手就把那盆风信子塞到了我的怀里,还没等我有反映,就拍拍我的头,潇洒的转身走了。
我久久凝望着他转身的背影,心下突增了虚空的悸动,鼻尖萦绕着那风信子悠悠的清香,浅浅一笑,忽然觉得异乡他国也并不是什么难以待下去的地方了……
第二天我捧着那盆清扬飞舞的风信子来到了蜀州。
今天是焱国清仁王爷,皇甫暄受封蜀州走马上任的第一天,所以街道两旁都是夹道欢迎的平民百姓,以及那些个维护秩序的官兵大哥。
我隐在拥挤的人群中,小心翼翼地护着胸前那几朵摇摆的花束。看了看前面开道的官兵,心想不知道这个皇甫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根据煌提供的情报,这个清仁小王爷以十四岁的年纪就接掌了军事要塞蜀州的边防,曾一度掀起焱国政局的混乱,可转瞬之间所有反对的声音都消匿了。一切只是因为在接掌之前,皇甫暄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仅用一个月的时间就平定了西南的胡虏反叛。这在那些有丰富经验的将军眼里也是难于登天的事,竟然就让他办成了,自然所有反对的人都偃旗息鼓了。而我此次前来的目的就是结交这位焱国未来的当权者。
“珰珰——”一阵锣鼓喧嚣,紧接着就是轰隆震耳的马蹄声。两旁的百姓眼见着自己的父母官清仁王爷就要驾临,纷纷欢呼出声,高呼起“千岁,千岁,千千岁!”
对于这样群情激昂的场面,我只是冷眼旁观。浅浅微笑,这就是当权者的特权,这也是百姓的愚昧,他们根本不清楚战争的残酷都是这些他们口口声声欢呼千岁万岁的人所造成的……
皇室的排场奢侈而华丽,当头的骑兵身穿白色的盔甲,好不威风。随后而来的是一排排整齐肃穆的步兵,长长的队伍一直延伸到街的尽头,蜿蜒不断。
许久之后,皇甫暄终于登场了。远远望去,他一身银色镶金的盔甲,华丽却不失皇家的庄严,气宇轩昂。当这一骑缓缓靠近,我猛然发现,马背上的人正是昨天我遇到的那位和蔼可亲的少年。可是,此时的他却散尽了那抹随意,取而代之的是高贵与冷傲。他高高地骑在白色的骏马上,俯视早已膜拜在地上的百姓们,那双金焰的眼睛烟水无波,嘴角吟着漠然的笑。
在这一刻,我突然油心的感受到他那抹浅笑所承载的虚假和倦怠。也是在这一刻,我觉得他无比真实的存在着,那样真,那样近!
人潮汹涌澎湃,那些百姓因为看到自己所信仰的人,特别激动,互相推挤间,渐渐失去了原有平静的秩序。猛地被身后的人一推,我下意识地紧抱怀中的风信子,直直地向前面撞去,而前面原本应该挡在那的士兵却被混乱的人群冲到一边,我就这样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那盆风信子也从怀中飞了出去。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没来由的心下一阵失落,是因为那盆花吗?真的好可惜……
突然察觉到原本喧闹的背景声通通消失了,我抬起头,映入眼底的是那浅浅的笑容。
“嗯?!是你?!”皇甫暄依然端坐在马背上,只是略微俯了俯身躯,而他的左手正抱着那盆被我摔出去的风信子,“我给你的东西要好好保护哦!”
依然是那抿嘴的浅浅一笑,随即,他一抬手,揽腰把我抱起,坐在了白马的前面,第二次把那盆风信子送到了我的怀里。
除此之外,他还送了我一个生存的地方,蜀州清仁王府。
风吹,风声清脆,风拂温柔,漫天飞舞的飘絮,很美很美。还有那盆白色的风信子,姿丽绽放,清香馥郁!
那一年,我十一岁,暄十四岁。同样也是这一年,我正式入住了清仁王府,以皇甫暄朋友的身份,当然我的另一个身份就是淼国的一名被安放在清仁王爷身边的棋子。
醉清风
我一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很快就适应了焱国清仁王府的生活。
相处久了,我发现皇甫暄绝对是一个性格多变的人,或者换种说法,他是一个阴晴不定,性情难测的人。前一刻,他还是谈笑风生的儒雅君子,下一刻,他就很可能因为一份折子而变成阴沉冷厉的枭雄。
皇甫暄的习惯是说话喜欢用四声的“嗯”——嗯。嗯?嗯~嗯!伴随着淡笑,挑眉,似笑非笑,颔首的动作,给人的感觉总是那么的高深莫测。其实到后来了解他了以后,才知道,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嗯这个音好发!归根到底他是个懒人!
盛夏,他会一个人悠闲地躺在阴凉的树荫下,慢吞吞地翻阅着书籍,一边还有侍女喂他甜甜的葡萄。我偶尔路过,会被他唤住。他薄唇微扬,似笑非笑的样子,声音柔柔的温温的,那狭长的眼睛眯成细细的缝,如此的亲和,一点也没有王爷的盛气凌人。
我们一起读书,一起讨论现今的局势,分析军事战局。有时候我会为了小小的分歧与他争得面红耳赤,而那时的他必然是一幅冷傲不屑的表情,嘴角挂起嘲讽的笑容,说话的腔调依然是不温不火的,用词却相当的犀利尖刻,处处显露出他身为权贵的强势。由此看来,我的涵养还不及他的一半。
如果说我是一只狐狸,那么他就一定是狐仙。即使遇上百年难遇的干旱,他都能利用那副纯良得足以迷惑除了我之外所有人的笑容,硬是让那些地方乡绅自愿地开仓放粮,还要联名上书称赞他的大智大德,而且仍是心甘情愿的。可见,我们的狡诈和阴险绝对不在一个档次上。曾经好多次,他一旦流露出那种奸诈的笑容,我必定马上就会缴械投降,因为,我知道自己再怎样精明强干,都无法与他相比,他的能力,尤其是让人穿小鞋的能力是首屈一指无人能匹敌的。他只要稍微动动脑筋,就能轻而易举地让人往陷阱里钻,还浑然不自知,甚至乐得很。
碰到正事,他会收敛起平时那种随意的态度,处理政务时冷静睿智,训练士兵时严苛谨慎,尽心尽力地辅佐着他的皇兄,以一己之力保卫着边疆,保护着他治下的千千万万的百姓。
皇甫暄就是焱国政局上难得的一朵奇葩,带着刺,娇艳无比的盛开。
呵呵,忽然想到皇甫暄有一个非常可爱却又可恨的弱点,那就是,只要他喝醉了,就喜欢胡乱亲人,可偏偏他还特别钟情于易醉的烈酒。于是在多次被迫害后,王府内许多人,包括侍女侍卫以及和我一样的幕僚都是谈酒色变,以至于到后来我根本就喝不了烈酒,顶多喝一点自酿的清酒,因为习惯不喝了……
时间:在我进府的第三年地点:与蜀州相邻的骆城
“好舒服啊!”泡在暖暖的温泉里,我轻啄一口自酿的清酒,感觉每一根汗毛都得到无比畅快的舒展了!
“嗯!我也想喝!”身旁的皇甫暄嘟了嘟嘴,可怜兮兮的样子,还时不时地瞟向被我牢牢护在胸口的酒壶,那口气说有多哀怨就有多哀怨。
我斜眼瞥了瞥他,“装可怜对我没用。”虽然我的表情很平静,语气很硬,但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嘻嘻~随即又故意在他的面前大大地喝了一口清酒,芳香四溢。
“你……”
皇甫暄见来软的不行,就强行索要,可是最后一口酒早就被我晗在了口中。看着他颓丧地倒着空酒壶,我心下又一阵暗爽,一时竟忘了咽下那口清酒。
突然,皇甫暄看向我的眼神变了,怎么形容呢,有点怪怪的,还有点色色的,“呵呵,既然你舍不得喝,那我替你喝了!”
猛地,那张薄唇就覆上了我的嘴唇。惊诧间,我本能地微启嘴唇,却正好方便了皇甫暄。他也便不客气了,扣起我的后脑勺——我感受到他舌尖的侵入,一股暖意从他的舌尖蔓延进喉头,酒香肆意……
许久之后,我这才恍然这是一个吻。就在我失措到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愕然发现唇间灵动的温热从我的口里撤了出去。
胸口一滞,闷得眼眶无助地湿润开来。他是清醒着的……
“嗯~~味道不错!”朦胧的雾气下,皇甫暄赤裸着上半身,颗颗分明的水珠零落在他白皙水嫩的肌肤上,显得尤其得性感灼人,他舔了舔嘴唇,勾起一抹魅笑,眼神迷离,“好香,好醇!”
一股燥热涌上脸颊,我赶紧低下头,不敢再与他对视,或者说不敢面对此时自己狂乱的心跳。
“嗯!好热,我先走了,你慢来!”说罢,皇甫暄起身,带起泠泠水花,霎那间,春光乍现。
我默默地注视着他穿衣,转身,走人,没有再留下任何话语,就连背影也不曾留下。
莫名的怅然若失,淡淡一笑,难道我在奢望什么吗?
摇了摇头,甩了甩湿发,一阵清风吹过,泛起圈圈涟漪。回味起嘴里尚余的酒香,氤氲的暧昧。
月色正朦胧与清风把酒相送,太多的诗颂醉生梦死也空,醉清风!
那一年我十四岁,暄十七岁。也是在这一年,清仁王爷娶了他的正王妃,当今天子的师傅,太傅墨夷莘的孙女墨夷芊芊。而我也是在这一年凭着智谋正式成为清仁王府首座谋士。
有情何似无情
我不知道自己是算不算得到了皇甫暄的信任。不过想来,一个被敌国皇室灭族的人,的确是不错的谋士人选。所以,这么些年,大大小小的政事军事,他从来都是毫无顾忌地与我商议,甚至很多时候都由我替他谋划实行,可以这么说,整个清仁王府,我是第二个说得上话的人。
他的卓然是浑然天成的皇者贵气,只是,他却无比多情,说得好听点就是重情重义,说得难听点,就是占有欲相当强,一切都想控制在掌心,以至于不得不由我这个被他称作无情的人来替他斩断一些不必要的情丝。也许,这就是我还能待在他身边的唯一作用吧……
“嗯。你先看看这个折子,我要到后院去趟,那又闹起来了。”皇甫暄抛过一本折子,径直朝门外走去,那里有刚刚近来禀报的侍女等着。
我抬起头,又只能看到他转身的背影,迅即消失在转角处。
叹了口气,任命地看着手中的折子。可是,无论我怎样努力,眼底的字都跳跃成他的影子,清晰而又灰暗。
自迎娶了墨夷芊芊后,他又纳了两个平妻四个妾,除外还收了几个侍女,总之,他的后院可谓庞大,甚至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不然怎么会天天后院起火?!怪只怪皇甫暄四处留情,对每一个“爱人”都一视同仁,宠爱相当,所以才纵容了这些家眷闹得一天比一天凶狠。
想到这,我不经一阵头皮发麻,现在不过十来个就已经这样了,等到他正式登基,拥有了后宫三千佳丽,那还了得?!
是的,他一定会成为下任皇位的继承者,这一点所有的人都清楚,尤其是我。
说来很奇怪,纵使他如此风流,却只有墨夷芊芊诞下的唯一子嗣。为了将来龙脉的昌盛,包括当今的天子以及墨夷家族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他到处沾花惹草。
我愤愤地想,这倒便宜了他这个花花公子。哼!
额~奇怪,我为什么要这样气愤,还带着委屈和微微的醋意——我这是怎么了?!闹得像个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真是幼稚!
突然想到,也许我也应该娶一房妻室了。
赶紧收敛散乱的思绪,重新打量起手中的折子,晚上还要写密函寄给煌呢。
焱国嘉善四十七年冬,大皇子皇甫靛辰连同当朝宰相密谋造反。即淼国念曦十一年冬,太子郑竣煌挥师炙国,不日,炙国王都沦陷。
眉头微蹙,真是一个多事之冬啊!
晚上接到煌的密函,里面竟然没有提出任何关于皇甫暄登基的事宜,取而代之的是让我密切关注刚刚接触过的傅家,尤其是那位身世奇特的傅二小姐,傅钰。
一时之间,难以揣测出这份密函的真正用意。不过也好,不用费尽心思在皇甫暄的身上,这是我求之不得的大赦——我倦了,累了,不想再这样下去了,真的不想了!
我可以骗得了所有的人,但我骗不了自己。心中被填得满满的感觉,心里被抽空的感觉,一切的一切,我都清楚的明白,自己早已沦陷到无可救药了!
整整十多年的朝夕相处,他对我的仁义,他对我的恩惠,他对我的栽培,还有他给我的那些吻——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似笑非笑,他的风流倜傥,他的流水无情——皇甫暄的一切,都是我心头永远不可磨灭的痛,痛到我自以为不会再痛了,痛到我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可是,再也不能了!我受不了了!每天看着他与他的妻妾在那里嬉笑,每天忍受着他的到处留情,每天装作冷漠无视他的存在,每一天重复着前一天。我真的好累!每一天比前一天更痛!
他就要登基了。他马上就会成为焱国的皇帝。而我,将不能再天天陪在他的身边——他的身边也将多出成百上千的佳丽——更让我惶恐的是,我们都是男子,这样的孽恋是不为世人所认同的,何况,他将是一国的天子,一国的表率!——其实,是我想逃离,因为,他的眼里没有我!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嗯?!你不和我上京?”阴影下,看不清皇甫暄的表情,只是他的声音透出一股寒意。
我颔首以对。煌的密函里写得很清楚,我要带着傅钰回到淼国,如此一来,也许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和皇甫暄面对面的说话了。
“为什么?”他的声音渐渐变冷。
“你的大业志在必得,所有的步骤我们早已推敲了很多遍了,无需再做谋划。而这里,还需留下我处理与傅家的事宜,这样对你有好处,你知道的。”我真诚无比的看着他,想要将他的眉他的唇一并纳入永恒的记忆。
“嗯!那你留下来吧。”不疑有他,皇甫暄只是顿了顿,就又恢复了那种不温不火的语气。只是,临到门前,他又回转了身,“我在京津等你,处理完了,就快点来吧!”说罢,转身跨出了门槛,不再回头。
好痛!捂着胸口,两行清泪独独地滑落下来,苦涩得难以附加。他留给我的永远都是转身的背影,永远都是。
不会再见了。
对不起,背叛了你。
对不起,对你说了谎,
对不起,我不想再爱你了。
每次当你转身的时候
我的泪在流
却只告诉自己让你
看到我笑容
每次当你转身的时候
我的心在痛
只能默默看着你
就消失在我眼中
让你走
(1)
这一年,我二十五岁,皇甫暄二十八岁。也就是这一年,我结束了整整十四年奸细的身份。皇甫暄顺利地登上了皇位,而我也安然无恙地回到了淼国,带着傅钰和另一位女子以及那盆早已枯萎的风信子……
心有千千结
总有种相思在转身时揉碎百转千回的情怀,弥漫在等待的窗前。
“师傅,你专心一点好不好,明明刚刚是微笑的,怎么现在又变成了叹气了!这要叫我怎么画啦!”耳边再次传来胧儿第十次的抱怨声,我忙收敛起哀怨的神态,浅浅微笑,因为他正在为我画像,总不见得画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吧。
“师傅,你这哪是微笑,好难看啊!”胧儿一副画不下去的样子,小脸挤在一团,装腔作势的可爱至极。
“胧儿,我看你还是死心画这幅名为苦笑的画吧!”一旁悠哉悠哉看书的傅钰冷不丁地插了一句,音色轻飘飘的,可是却话中带话。她抬眼,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真的好苦哦!”随即,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大大一口花茶,才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你也喝点花茶,很甜的。”
我无奈地翻了一记白眼,她呀,和胧儿两个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唯恐我还不够烦,还要这样消遣我。
轻轻端起茶杯,浅啄一口,的确满嘴芳香,甜蜜馥郁,只是,胸口依然空虚的发慌,苦涩难挡。
“你的表面功夫不错,的确是只老奸巨滑的狐狸。不过,好像逃避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傅钰的声音,隔着书本,温温的传来,感觉很悠远。
苦笑一下,暂且认定她前面的话是在赞扬我,可是后面那句,却直刺我的心脏,重重地。她还不是一样……是啊,我们都是一样的……
想他,天天在想他,无处可逃。
“我要回去,你呢?”傅钰放下手中的书,定定地看着我,紫色的瞳眸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迟疑了一下,她要回去?那煌怎么办?!这两天煌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原本天天往这碧清园跑得,现在却整天不见人,难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啊……
“你回去吗?”傅钰追问道。
我?!回去?!忍不住颤抖,手中的茶杯险些就要滑落。
“总要面对的,所以我才想回去。你知道的,我时间不多了。”傅钰虚弱地叹着气,眼睛凝神注视着南方,“因为你是我认识的独孤尹振,所以我才问你回不回去的。我不想自己后悔,也不想看到你后悔。”
后悔?!——我已经后悔了!
我从心底感激傅钰,她这样冷淡、戒心很重的人,若是没把我当朋友,是绝对不会如此剖心至腹的。谢谢!
“姐姐要走?”胧儿紧张地问了句,小脸涨得通红通红,想是真的急了。他的亲人只剩下傅钰了吧!
傅钰微微一笑,倾国倾城。她疼爱地摸了摸胧儿的头,声音温柔亲和,“不会留你一个,放心吧!”
我知道她还有一句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她早已把胧儿交托于我,没有了她,他还有我。他的未来,我会替她好好守护的。
这个女子,永远都只会为他人着想,自己却承载着所有,唉!
后来傅钰再也没有向我提过回焱国的想法。因为很快,一把火,就把一切都烧毁了,包括她的记忆。也正是那一晚,我答应煌,替他保护傅钰回到焱国。煌是知道我对皇甫暄这种孽恋,他从来不会勉强我做出什么对不起皇甫暄的事,我是心甘情愿的,因为是时候收拾自己这颗支离破碎的心了。傅钰说的没错,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独自一人走在京津的街头,傅钰已被接到傅家修养,连胧儿一起,所以暂时没我什么事了。却不曾料到皇甫暄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忐忑不安地跟在两个侍卫后面步入一家饭庄。
虽然曾经不下数百遍地想过再次与他重逢的画面,可是,一旦变成现实,我就紧张到不知该怎样面对了。
原来现实永远和幻想是两回事啊!
缓步走进包厢,隔着帘子,我就看到一身银色长袍的他端坐在窗边,阳光下,依然是那么得优雅高贵。
我深吸一口气,朝里面走去,浅浅微笑。
“嗯~~你终于到京了。”皇甫暄见到我走进来,薄唇习惯性的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的样子,连说话的腔调依然没变,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温吞。
“是。”
“嗯!回来就好!”他依然是那笑吟吟的姿态。
令我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面前,可是……一切都变了,不是吗?!他为什么要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为什么看到我还能笑得出来。我,独孤尹振背叛了他,背叛了他,难道他一点也不在乎?!
“你有话要说?”皇甫暄挑了下眉,神态自若地喝了下杯中的香茶。
“没有!”还有什么话要说?!他根本不在乎我,即使背叛了他,他都不在乎。我承认自己很幼稚,幼稚到以为背叛就能唤来他的关注,哪怕是他的憎恨。可是,结果呢?!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我对于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嗯~~~~~既然你没有话说,那朕说好了。”
我诧异地抬起头,视线对上一双倾满笑意却觉得少些温度的瞳孔,什么时候他靠得我如此之近,近到能够感受到彼此蓬勃的心跳。
“你是朕的人,永远都是,谁准你逃的?!谁准你到的这么慢的?!嗯?!”他的脸越靠越近,语气说不出的阴冷冰寒,狰狞的面孔,爆发出滔天的怒气。
这是我从没有见过的皇甫暄,以往温文尔雅,即使火烧眉毛都不急躁的他居然情绪失控如此——他生气了,真的生气了。
我竟然没有感到丝毫恐怖,心中却多了一份狂喜。他是因为我!
皇甫暄勾起我的下颚,让我正对着他,金色的瞳眸几乎可以喷出火来,“独孤尹振,你给朕听清楚了。你是朕皇甫暄的人,朕不放手,你就不许逃,你就要一直待在朕的身边,除非朕不要你了。记住了吗?”他的声音越发的冰冷,口气狂妄而高傲,就连气势也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听了他的话,长年压抑的委屈一古脑地涌上心头。我算什么?!他说我是他的人,他不准我逃,不准我离开他,除非他不要我!他,皇甫暄凭什么说这样的话?!
他好自私,他好霸道,我到底在他心目当中算什么?!是他私有的东西吗?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我爱了他整整十四年,而他呢?从来就把我当作自己的物品,呼之则来,挥之即去。我逃走了,背叛他了,他的强烈的占有欲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可是,我不是他的私有物,我是人,是有思想的人!
“朕问你,你记住了吗?”他扣住我的手,越发的用力,弄得我好疼。可是却怎么也疼不过我的心。
“我不是谁的人,更不会是你的人。”我倔强地看向他,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四溢而出。
他彻底被我激怒了,狂乱地吼着,远没了以往的优雅,“你爱朕,不是吗?所以,你只能是朕的人,朕不准你回到那个郑竣煌的身边,朕不准!”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我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可是他真的好过分,他明明知道的,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还要把这样痛苦的我圈在身边,他好残忍,还要让这样深爱他的我天天看到他与别的女子亲热——只是因为他自私的占有欲吗?只是那种希望得到所有人倾慕的幼稚心理吗?
现在的他就像被抢了玩具的小孩,不管这个玩具他喜不喜欢,好不好,他都想要把它夺回来,即使夺回来后,只是仍到一边,他都要夺回来。是的,他就是这样的人——先前的狂喜,我难道还在奢望什么?!我真的好傻!
绝望地闭上了眼,滚烫的泪水从眼眶滑落,哀大莫过于心死。
“谁准你闭上眼的,看着朕!”他用力地晃着我。可是任凭他怎么使劲,我都不想再睁开眼看到这个残酷无情的人了。
猛地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覆上我的唇,我睁大双眼,随之而来的是皇甫暄激烈而又肆意的吻。像是为了惩罚我的背叛,他不停地索取,根本没有留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直到我瘫软在他的怀里,他才罢休。
“你为什么这样残忍。”我的嘴角挂上凄楚的笑,他明明不爱,不能爱,却总是不放过我。
后一刻,我又被他的吻封住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
牢牢地勾住他的脖颈,我完完全全地沉溺在这难得的温存时刻,这是我们认识以来第一个轻柔温情的吻,虽不激烈却更植入人心,唇齿间的细细交汇,更似情人间的嬉戏玩耍了。
原谅我,就让我最后一次放纵自己的心,让我最后一次,用自己的行动来告诉他,我爱他……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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