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块钱的小费

八块钱的小费

许文健

时间：当代。初冬的清晨。

地点：某县城的街头。

人物：王妈 。兰兰。爱国。

[幕启：王妈一边从打开的包袱里往外摆着杂货一边吆喝叫卖。

王妈：杂货啦杂货啦杂货啦杂货啦……雪花膏松紧带老头儿穿的拖拉鞋大姑

娘扎的裤腰带快来买啦—— 金手镯银手镯玉石手镯铜手镯，八毛一

只，二八一块四啦—— （对虚拟顾客）什么？二八一块四不对？应

该多少？二八一块六？拉倒吧，我们乡下人多少辈子了都这么算。什

么？你要两只？两只不卖，一卖就仨。你要三只？好，给你三只，你

这是五块，我找给你两块四。什么？不对？至少找给你两块六？该找

多少就找多少，怎么还至少？对呀，二八一块四。三八？三八两块

六，我们乡下人多少辈子了都这么算。什么？你不要了？回家报不了

销？报不了销在外面装什么大头鱼？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跟我一个老

娘们计较个毛儿八分的，你还是个男人吗？走走走，别耽误我做买

卖。（吆喝）杂货啦杂货啦杂货啦…… 哼，都说城里的人猴儿精，

我看就像大蛤蟆鱼，挺愿上钩。（吆喝）杂货啦杂货啦 ——哎，又

来了一条，看来这是条黄花鱼。

[兰兰打扮得珠光宝气上，王妈迎上去

王妈：（热情地）哎呀闺女……

兰兰：什么什么？你叫我什么？

王妈：（有些胆怯地）我叫你闺女。

兰兰：你叫我闺女，那你就是我妈了。要是让我的朋友听见，以为我妈是卖

杂货的，那多没面子？你知道我妈是干什么的吗？

王妈：你妈是干什么的？

兰兰：她在生物解剖所工作，是主刀。是全城有名的“一刀准”，有人还叫

她“胡一刀”。按工资收入，她可算是高级职称。

王妈：听你这么说，你妈是医院的医生？

兰兰：什么医院的医生，她能干那又脏又累的工作吗？

王妈：那她是干什么的？

兰兰：卖牛下水的呗。

王妈：（对观众）还不如我这卖杂货的呢！大妹妹……

兰兰：什么？你叫我妹妹？你我的年龄差距这么大，让别人听见，你知道人

家会怎么想吗？

王妈：怎么想？

兰兰：我是后娘养的嘛。

王妈：那我该叫你什么？

兰兰：叫小姐。（嘟哝地）乡巴佬。

王妈：对对，叫小姐。小姐，我这里有手镯，你这莲藕似的手脖带上就像仙

女下凡了。

[兰兰被王妈夸得忘乎所以。

王妈：（拿一副手镯一边给兰兰带一边说）你这小姐长得可真俊哪，就像那

王昭君，还像那杨玉环，又像那西施女，（对观众）更像那潘金莲。

有人说，好货卖给识货的人。我说，好货卖给模样俊的人。这手镯卖

给别人两块钱一只，卖给你两块钱一副，怎么样？

[兰兰一边欣赏着自己皓腕，一边从衣兜里抽出一张十元钱，很有派头

地摔给王妈

王妈：你这是十块，我再找给你八块……

兰兰：（炫耀自己的阔绰）别找了，剩下的就算是我给你的小费吧。

王妈：(旁白)什么？小肥？我们那儿管尿叫小肥，这钱怎么能叫小肥呢？不

管怎么说，反正人家这钱是给我了。（感激地）小姐你真是个好心人

啊，我给你作揖了，我给你敬礼了。(旁白)看来还是城里的钱好赚，

不一会的工夫我就赚了十块。（高兴地）今天我要发大财了。（说着

从怀里掏出一个黑面馒头和一包咸菜，掰一块馒头捏一捏咸菜）小

姐，你还没吃饭吧？我带的馒头放在怀里还热乎着哪。我这咸菜是用

油煎的，可香了。（把馒头和咸菜往兰兰嘴上送）吃吧吃吧。

兰兰：（不耐烦地用手挡开）哎呀你这是干什么！

王妈：（自己一边吃一边说）以前我还认为这城里的人就像那收税人的钱

包，这钱光往里进不往外出。没想到城里还有你这样模样又俊心眼又

好的小姐。小姐，不瞒你说，我是乡下人，今天第一次到城里来卖杂

货，今早上我两点钟就起床了，走了三十里的山路，到这里刚好天

亮。说实话，我这么大的年纪也不愿大清早的大老远的跑到城里来做

这小买卖，还不是为了那独根苗？你说生儿子有什么好？从小开始，

上小学花小钱，上中学花中钱，上大学花大钱。大学毕业了，分配工

作了，挣钱了，以为这会我老两口可以享享清福了，没想到他又谈上

对象了。又要买房子又要娶媳妇，这哪儿是个头啊！我老两口一人一

个杂货摊，起早贪黑地忙乎，挣的钱都让他小两口刮去了。这还不要

紧，最让俺伤心的是，我那没过门的儿媳妇今年就要结婚了，到现在

还没蹬过俺家的门，俺还没见过她的面。

兰兰：你没见过她的相片？

王妈：相片我倒是见过，可她那些相片没有一张是正里把经照的，她不站着

也不坐着——她躺着。你说你一个大姑娘家躺在地上让人家看是什么意思？再说她的模样我也看不清，她带着黑玻璃眼镜，嘴巴摸得通红

通红像个猴儿腚似的（忽然看见兰兰涂着口红，赶快打住）

兰兰：（有些警觉）你是哪儿人？

王妈：我是……我是城西刘家沟的。（对观众）我儿子说了，和城里人第一

次打交道不能说实话。

兰兰：（不时地和朋友打着招呼）哈哎，我等我的男朋友去吃早点；哈哎，

我等我的男朋友去香格里拉去吃汉堡包。（不时地向远处张望）

王妈：（向一边）卖油煎包子的师傅，我喝你一口凉水，啊。不用热的，凉

的喝惯了，痛快。（回来）我那儿媳妇嫌俺土，嫌俺脏，嫌俺家里没

有沙发钢丝床；嫌俺家里有苍蝇有老鼠，茅房里养着大肥猪。你说庄

户人家谁的家里不养个大肥猪？你说你那么大个人上茅房怕个大肥猪

干什么？再说我家的大肥猪都骟了，怪老实的。我平时上茅房就愿一

边蹲着一边给大肥猪挠着痒痒 ，还挺得劲的。她还嫌俺人老了做饭

不好吃，还嫌俺……哎，就有一样东西她不嫌，俺老两口挣的钱，再

多她也不嫌。你说俺这儿媳妇是个什么人？你给评评，俺这儿媳妇是

个什么人？

兰兰：（正在向远处张望，不耐烦地）是个骚货。

王妈：骚货？

兰兰：（有意取笑王妈）是全城有名的骚货。

王妈：（将信将疑）不可能，我儿子大学生怎么能找个骚货。

兰兰：不是个骚货是个娼妇。

王妈：小姐，什么叫娼妇？

兰兰：娼妇——就是模样又俊心眼又好的媳妇。

王妈：你看人家城里人说话就是文明，我们乡下人叫模样俊心眼好的媳妇叫

好媳妇，人家城里人叫娼妇，又简省又好听。以后我也学着点。娼妇

就是模样俊心眼好的媳妇；模样俊心眼好的媳妇就叫娼妇……

兰兰：我去方便一下，你给我看着，有一个小伙过来你叫他等一等。

王妈：行行，你去你去。（吆喝）杂货啦杂货啦杂货啦……

[爱国上

王妈：爱国。

爱国：（一愣）妈，大老远的你怎么来了？

王妈：我不来卖杂货挣钱你花什么？（用手指戳爱国的脑门）你这个小祖

宗。你怎么一个多月没回家了？这个月我和你爹挣了四百多块，有空

回家拿去吧，啊。爱国，你还没吃饭吧？给你两块钱到那边包子铺去

吃油煎包子去，我闻着人家打得油煎包子可香了。

爱国：妈，你去吃吧。

王妈：傻儿子，那是人吃的？我不饿，你去吧。

爱国：妈，我还等她。

王妈：你媳妇？哎呀，这回我可要看看我的儿媳妇了。哎，爱国，刚才一个

小姐说你媳妇是个骚货，是吗？你说你什么样的媳妇不好找，偏偏去

找一个骚货，你气死我了你！（去拧爱国的耳朵）

[兰兰上，阻止王妈

兰兰：你干什么？你为什么拧他的耳朵？

王妈：我拧他耳朵，我还要打这个狗日的。（举手要打爱国）

兰兰：（用身子挡住爱国）不许你打他，他是我的未婚夫。

王妈：小姐，你们城里人真是大方，劝架就劝架，怎么能随便把一个小青年说成是你的未婚夫呢？

爱国：妈，她就是我媳妇。

王妈：拉倒吧，你媳妇光知道跟我要钱，从来就没给过我一分钱。人家这位

小姐和我素不相识刚才一下子就给了我八块钱的……小肥。

爱国：她真是我媳妇。兰兰，这是咱妈。

[兰兰愣住了

王妈：真的？原来你……就是那个骚货？（忽然感觉说错，打自己的嘴巴）

哎呀你看我着张臭嘴。原来你就是那个娼妇？（喜爱地打量着兰兰）

哎呀，真是个娼妇。

爱国：妈，你这是说了些什么。

王妈：怎么了？我夸夸我的儿媳妇怎么了？我不但在这里夸，我还要回村里

去夸，（喜滋滋地）说我儿子在城里找了个娼妇。

[兰兰羞愧地跑下

爱国：妈，你知道娼妇是什么？

王妈：娼妇不就是模样俊心眼好的媳妇吗？

爱国：妈，娼妇就是婊子，是妓女！

王妈：（大惊）什么？哎吆，我还想今天到这里来发大财，我今天是闯下大

祸了。（包起包袱）快走吧。（背起包袱跑下）

爱国：妈。（追下）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