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手拿竹板走过来,边敲边喊:啪、啪。抽灵贴,算灵卦,靠算命我闯天下。啪、啪。抽灵贴,算灵卦,靠算命我闯天下。
面向观众:人家打工靠力气,我这个打工靠运气,运气好我也不少捞,运气不好我这一天白跑,今个就不怎么着,到现在还一个没逮着,我还得接着嚎。啪、啪。抽灵贴,算灵卦,靠算命我想发家。啪、啪。这个家也真是不好发。用手捶了捶后腰:我得找地方歇会儿,这两腿发颤浑身直冒虚汗,喊了小半天嗓子直冒烟,再不歇一会儿我可要玩完。说罢,用手扒拉扒拉地下,坐下来低垂着头似睡非睡。
一个六十多岁的农妇扛着提包匆匆走来,看见坐在地上的算卦人喊了声:他大兄弟。算卦人激灵一下抬起头后迅即站起,一看是位老妇忙满脸堆笑问:哟,这位老大嫂,您是抽贴呐还是批八字?农妇:什么七字八字的,我想跟你打听个道。算卦人沮丧地:我只管算命,不管问道,我还是瞎跑上哪都得现找,我眼神还不好,哪哪都找不着,你还向我问道,这不扯呢么。
农妇面向观众:是这么回事,昨天呐接到儿子的电话,说孙子想我想的得老哭老闹,在电话里一听到他的声,我的眼泪也往下掉,他们两口子工作太忙没功夫接我,让我自个过去,我这一寻思也惦记着是个事,就赶紧拾掇拾掇起了个大早,坐完了汽车还得倒火车,我心里头着急寻思抄个近道吧,这下坏了,绕来绕去的还转了向了,你说这楼它都盖那么高干啥,哪也看不着,哪像我们家那,不用跷脚就能瞅出十好几里去,哎呀,还得接着找呀。说完欲走。
算卦人故做惊呀:慢着,我看你头上金光直冒,那可是大福大贵的征兆,您先坐下歇歇脚,让我给您算算好不好。
农妇赶紧放下包,左右看了看又上下摸了摸,你、你、你别吓唬我好不好,我的头上有光?
算卦人肯定地:没错,有光。
农妇晃了晃脑袋,又瞅了瞅天空笑了:你可真有能瞎掰呀,不怪你眼神不好,告诉你吧,那不是我的。
算卦人:那是谁的?
农妇:太阳的,你没看这天又是一个社会主义的艳阳天吗,还大福大贵多子多孙呢,有的人比我头上的光多多了。
算卦人:谁的?
农妇:和尚的,别说这天,那就是阴天都能看得见光,照你这个说法他们指不定有多少子孙了,还算命呢,蒙人吧。
算卦人一时语塞,继而满脸堆笑:这位老大嫂,您先别恼,让我给你算算看算得好不好,算得好你就给几毛,算得不好我一分不要,全当是闲聊。
农妇:你闲聊,我可没那功夫,我还得赶车呢。欲拎包走。
算卦人忙拦住:这位老大嫂,天头还早,这的车点我都知道,让我给你算完我再给你指道,保证你什么都误不了,要是耽误了你上车我全包。
农妇:嘿,你这人可真是的,敢情是知道不告诉我,就想让我从兜里掏钱。用手遮阳看了看天:我也真是累了,就当是歇歇脚吧,不过你可得快点叨咕,别误了我的车。掏出毛巾擦汗。
算卦人忙不迭地:误不了误不了,保证误不了。你是抽贴呢还是批八字?
农妇:哪个准称就整哪个。
算卦人:那我就给你批八字。
农妇:中,批林批孔我批过,斗私批修我也批过,还真就没批过八字。
算卦人:那你就把你的生日时辰说出来吧。
农妇:我的生日时辰?
算卦人:对,你是哪年生人?
农妇沉思着:我……就是那年生的。
算卦人:哪年?
农妇:就是……兵荒马乱那年。
算卦人:兵荒马乱那年是哪年?
农妇:就是我们那闹土匪那年。
算卦人有些急了大声地:闹土匪那年是哪年呐?
农妇也急了:就是我爹死的那年。
算卦人一敲竹板,冒火地:你爹死那年是哪年呐?
农妇:你喊啥呀你喊,我不就是一时蒙住了吗,是你要给我算的,又不是我求你算的,拉倒拉倒,不算了不算了。又欲走。
算卦人忙变成笑脸抻开双手:好好好,我不喊,我不喊,可你是哪年生的你都说不出来,这让我怎么算呐,这个。
农妇掰着手指头,继而一拍大腿:对,我想起来啦,就是小鬼子败类的第二年,那是民国哪一年来着?
算卦人还想发问,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掰着手指头叨咕着:子、丑、寅、卯、辰、巳……
农妇:啥啥?错了吧,啥子丑寅卯,是子午卯酉。
算卦人:子丑寅卯。
农妇:子午卯酉。
算卦人大声地:子丑寅卯!
农妇:你喊啥呀,你喊,你没听人家大伙都这么说吗,说你这个人呐办什么事都不行,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你听听,是子午卯酉吧?
算卦人有些发蒙地:是子午卯酉……?
农妇:那可不咋地,你这个人呐,连子午卯酉都整不明白还算卦呢,敢情净是蒙人吧。
算卦人挠挠后脑勺,自语:是我记错啦……?我查查书。说罢背过身从挎包里掏出一本书,三页五页的翻着。片刻,指着一行字说:你看看,你看看,这不写着呢么,是子丑寅卯,还子午卯酉呢,净瞎掺和,都把我弄蒙了。
农妇接过书看了看还给他:我不认字。
算卦人:不认字你看啥呀你,真是的。把书放进包里掰着手指头:子、午、卯、酉……
农妇:错啦错啦,是子丑寅卯。
算卦人一拍脑袋:哎呀我的妈呀,都让你把我搅胡涂了,我说这位老大嫂你要听清,我在算卦你别老利根儿楞,你一利根儿楞我就发蒙,我一发蒙就说也说不清,道也道不明,你说这卦它还能灵不能灵。
农妇乐了:哟嗬,演模特的穿服装/一套一套的,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快算吧,算完了好告诉我道。
算卦人掰着手指头故做沉思状,片刻:你是属猴的,对不对?
农妇:别说,你还中,能算出我是属猴的,我们屯上那帮人呐,都说我年轻的时候脑袋瓜子好使,猴尖猴尖的,他就楞没猜出来我是属猴的,看来你还中,接着算,接着算。
算卦人又故做沉思状:你六岁以前呢,不太顺利,多灾多难。
农妇:可不咋地,我一生下来我妈就没奶,净给我喝土豆汤来着,差点没把我灌死,还落下个病根,现在我一看着土豆汤肚子就发胀。
算卦人:过了七八岁你的运气就一天一天,一天一天的好起来了。
农妇:对、对,解放了我们家也分到了土地,再也不用老喝土豆汤了,隔三差五的也能吃上饺子喽。嗯,你还别说,算得挺贴铺陈。
算卦人扒拉着手指头:你在……
二
十
六、
七、
八、九岁的时候有点波折,不太顺当。
农妇:你这卦算的,啥叫二十六七八九岁呀,就不能整准称点?
算卦人扭过脸小声地:这叫有伸缩性,好有回旋余地,你懂啥。转回头说:就是那两溜,你好好想想吧。
农妇:按着手指头回忆。片刻,一拍大腿,把算卦人吓了一跳。“对呀,就是那几年,那帮小青年闹的,把屯子都快作翻天了,我就看不惯,我就说了,我说你们这帮小青年,别整天又喊又叫又贴大字报,弄得鸡飞狗叫大伙都睡不好觉,还说宁要什么什么草,不要什么什么苗,人又不是马还能去吃草?我看纯粹是瞎胡闹。坏了,坏了,这下可闯了大祸了,他们给我挂了个大牌子,还糊了个纸帽子,就像那蹦哒鬼似的,最让我受不了的是他们还给我挂了串破鞋,叫我绕街走,你说我那个气呀,恨得我牙根都疼,这还不算,他们还叫我做飞机,飞机你做过吗?
算卦人:没坐过。
农妇:不是天上飞的那个,是土飞机。就是这、这样。农妇比划着。
算卦人连连摇头:没做过,我也不想做。
农妇:那几年呐,可把我折腾稀了,唉!总算过去了,可也又落下了个病根,站着时间一长呀我这腰就疼哟。
算卦人:戊午年往后,戊午年你知道吗?
农妇:55年我咋不知道,56年我也知道呀。
算卦人加重了语气:不是55年,是“戊午”年。
农妇:噢,就是马年呗?
算卦人:对、对,就是78年往后,你的日子就又好起来了,而且是越来越好,越来越好,对不?
农妇:那是呀,改革开放啦,不光是我的日子好,我们全屯的日子都好起来啦,你说什么彩电冰箱拖拉机,猪马牛羊老母鸡,你是要什么有什么,这日子过得呀是越来越舒心呐。伸出大拇指:嗯,还别说,算得挺准称。
算卦人扭过脸:凡是这个岁数的人我都这么说,瞧,又唬住一个。转过头来端详着农妇的脸。
农妇:你干嘛这么瞅着我的脸呀,我不就是那啥,走的急,没擦点啥吗。
算卦人:我管你擦不擦啥呢,我是在给你想面。
农妇:哟嗬,刚说完你胖你就喘上了,你还能相面?
算卦人:你这话说的,干啥吃的,看手相面拿笔算,抽贴批字摇大钱,有一样不会我也不敢往这站。
农妇:瞧瞧,瞧瞧,又来了不是,你别老整那顺口溜,省点事就行吗。
算卦人:我看你面相最大的特点就是命太硬。
农妇:啥?命硬?多硬?
算卦人:这个……反正就是硬,硬,你懂吗?
农妇:那有啥不懂的,不就是那个……石头,铁疙瘩,还有……脑瓜骨,你就说说我是属于哪一类的吧。
算卦人:这、这、这它不能那么比,这么跟你说吧,命硬就是克父母,尤其是克父。
农妇:啥啥,你再说一遍。
算卦人有点底气不足,声音低了许多:我……我看你像克……父,不对吗?
农妇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呀,我的呢,我妈生了我我爹就死了,当时我就纳闷了,怎么我来了他走了,你说我想问问我妈吧,那功夫还不会说话,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明白,敢情是我命硬克的。
算卦人长出了一口气:我还寻思我说错了呢,对,是你命硬克的。
农妇;他大兄弟,你还真是猪八戒抡大筢——有两下子呀。
算卦人扭过脸:你说过你爹死了我才敢编的,要不我叫知道去。
农妇:你说啥?
算卦人:我说谢谢你的夸奖,我可没人家猪八戒那两下子。
农妇:我说他大兄弟,你们打呱哒板的都算得挺准么?
算卦人:那可不是,告诉你实底吧,除了我以外呀大部分都是蒙人的,你没听说过吗,这算卦算卦利齿伶牙,要想蒙人全靠嘴巴,这算卦要讲究一大二细。
农妇:我听说过一大二公,没听说还有个一大二细。
算卦人:你说的那是指人民公社,我说的一大二细是指我们算卦人说的。
农妇:那你说说,啥叫一大二细?
算卦人:咋地?你也想学学?
农妇:我哪有功夫学那玩意儿,就当是乐子听听。
算卦人:我看你老大嫂也是个实在人,我呢今个也高兴,就给你白话白话。这一大,就是要大大方方,不能鬼鬼崇崇。
农妇:哟哟哟,那叫鬼鬼祟祟,还鬼鬼崇崇呢,我以前就那么说过,差点儿没上人笑掉大牙,你咋也跟我学上了。
算卦人不好意思地:我文化不高,您别见笑。
农妇:中啦,别不好意思了,我不笑话你,改了就是好同志嘛,你再说说那二细是啥意思?
算卦人:这一,就是要细心观察,二,就是要细心琢磨。
农妇:这算卦就算卦呗,什么又观察又琢磨的?
算卦人:这你就不懂啦,看你老大嫂人挺好,今个我就破点规矩,把秘诀告诉你,这观察呢,就是要察言观色,这琢磨呢,就是要听话听声,听听人家都说些啥。
农妇:完了好捋杆爬,这就叫秘诀?凡是骗子都会这个,我看你呀和他们没啥两样。
算卦人:我可就不同啦,我是正经拜过师学过艺的。
农妇:噢,敢情你还拜过师。
算卦人:那是,知道我师祖是谁吗?
农妇:我哪知道去,反正不是我。
算卦人:告诉你吧,我师祖就是大名鼎鼎的姜子牙,姜子牙你知道吗?
农妇:不知道,我就知道姜巴辣,淹咸菜用的,俺们家年年种。
算卦人:扯那去了你,姜子牙他是人,不是农作物。
农妇:我知道是人,不是人他怎么能给你当师祖呢。
算卦人;他可不是一般的人呐,他那叫博古通今,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最了不起的他还是个作家。
农妇:作家?
算卦人:对,看见我刚才拿出的那本书了吧,那就是他写的,你可别小看那本书,那是专为算卦人用的,那里头无所不包面面俱到,上下五千年,前后八千里,上算天,下算地,记不住,你照书捋,蒙完他再蒙你。自知失语,忙捂住嘴巴,又打了一下说:这嘴。
农妇:整了半天敢情你还是蒙人呐,白耽误功夫了。这时远处传来火车的鸣叫声。农妇精神一振说道:听听,火车站就在那边,这八成是叫我呢,我得赶紧走了。弯腰拎包。
算卦人伸出手:慢着,您还没给钱呢。
农妇:啥?没听说过这蒙人还要钱,你耽误了我半天功夫我还没朝你要钱呢。
算卦人有些急了:你、你、你这老大嫂,叫人好恼,算了半天我口干舌燥,两眼发花金星直冒,你要不给钱害臊不害臊?
农妇:哟嗬,你可真是狗带三嚼子——满嘴胡勒呀,还金星直冒,我咋没看着?
算卦人:你不给是不是?不给钱你就走不了,咱俩就呆在这干靠,这火车可是要来到。又一声汽笛传来。
农妇:我说你这人可真难闹,蒙完人还要钞票,拽着提包不让走,脸都不要。我也学会一套。哎呀,中了,中了,我也不跟你磨牙了,说吧,得多少钱?
算卦人:十块不多,二十不少,三十五十更好,就看你老大嫂心眼儿好不好。
农妇:你这还有个准价没个准价啦?
算卦人:市场经济,放开物价,说小就小说大就大,就看你咋样理解它。
农妇:我的理解就是一掏就多,不掏正好,我看这事还是拉倒。
算卦人:这位老大嫂,您就行行好,权当是资助失学儿童,给多给少都行,我这就先谢谢啦。作揖。
农妇:哎呀我的妈呀,行了行了,你可别地了,你把身子转过去,我这就给你拿钱。算卦人转过身,窃喜。
这时一男一女两个工商人员走过来。算卦人赶紧扭过身去,低头并用手遮着脸。农妇也赶紧放下衣襟,把脚一跺,一个立正行了个举手礼。两工商也赶紧还礼。
女工商:大娘,您这是干啥呀?
农妇:我……我一看见你们戴大盖帽的就打心眼儿里喜欢。这功夫男工商正绕着算卦人试图看清他的脸。算卦人转着圈,极力躲闪着。
女工商看见提包问:大娘,您这是要上哪去呀?
农妇:这不是么,我要去火车站,跟他打听道,他还要钱。
算卦人:哎哎哎,你可别冤枉人呐,我不是给你……
男工商:是你不是,又跑这来搞迷信活动来了,你我一算计你就得跑这两溜来,正找你呢。
农妇:听听,听听,人家工商的都算出你在这两溜呢,你愣没算出来人家工商的要来,还算命呢,净蒙人呐。这时火车汽笛声又响起,农妇欲拎包。
女工商:大娘,您不是不知道路吗,我送您去。
农妇:那不是太麻烦你了吗。
女工商:没关系,应该的。
男工商冲着算卦人:走吧,我也送送你。
算卦人不解地:上车站?
男工商:管理所。
算卦人:我的妈呀。欲倒,被扶起。集体向观众敬礼。
大庆市第六十三中学
张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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