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公路人之歌》

舞台上摆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椅子上搭着一条毛巾。桌上摞着几本书，还有一部电话。珍背对观众，坐在椅子上写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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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的独白：写下了日期，却不知道写些什么好。（忧郁缓慢）又是这样的夜沉寂，人声静，又是这样对孤灯流清泪，我真的已经过够了这种生活！（慢慢转过身来，激动，语速稍快）这算怎么回事呢！我有了家，却仍然独坐空闱，我有丈夫，却还是形只影单！（独语）我后悔了吗？我几曾有过后悔的时候呢。（念）望断云天人不见，万千心事待谁传！谁写的这样好句子！可不是吗，（念）明月还有星做伴，可怜我孤孤单单恨无边！（悲从中来，唱）恨无边，情无限，手持金梭重如山（泪下）……

晓东风尘仆仆胡子拉茬的样子上台：（念）正归心似箭，却近家情怯，不敢见夫人。（唠叨）一个月没回家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原谅我。我这媳妇啊，多愁善感一人，原来就因为我老往工地上跑跟我生气。你说生气吧，她又不吵又不闹，自己生闷气，一生气就闹心脏不好受。你当我不想回来？工期紧，人手少，哪有空回来！都在家呆着，路也甭修了。到家门口了。坏了，灯还亮着呢。唉！（做开锁，进门，关门）

珍飞快地抹了一把泪，迎上来，却又赌气停住脚步。两人四眼相对，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珍转过身去不理东。

东走上前，欲亲近：这么晚了还没睡哪？是不是等我？苗苗呢？

珍一扭身躲开：你还知道有孩子？

东：又送姥姥家去了吧？又生我气了？（解释）下午刚铺好灰土，碾子就坏了，我们赶紧张罗着找了人修，快八点了也没修好，我就想坐车回来，刚要走，队长又开会，散完会又跟车上工地上转了一圈，一看压路机还没修好，我就赶紧又跟车回来了。不是碾子坏了，今儿还回不来呢。

珍沉着脸：天天就你忙。

东：我也想天天陪着你们娘俩，那不是有事么。别生气啊？你别说，我媳妇一生气，小嘴一噘更好看！

珍不为所动。

东拿起椅子背上的毛巾擦了一下脸，忽然开玩笑地：哎呀，前胸贴后背，饿成相片了。还有吃的没？

珍扑吃一笑：停一天水了。就剩几个苹果了，我给你削一个。

东笑：不用了，我吃过了，不这么说你不理我呀。自来水又坏了？

珍：可不。

东：你吃的啥饭？

珍：（娇俏地）方便面！指着你我还得饿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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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又瞎糊弄，那胃还受得了？等完工了让你尝尝本师傅的手艺！

珍：等着吃你做的饭牙都掉光了。（嗔怪）看你瘦的那样儿。

东摇头晃脑：千金难买老来瘦！（拉住珍的手）想我没？

珍声音清脆，俏皮地：没想！

东：好哇！（手伸向珍的腋下）

珍笑着跳开。

东：哪儿跑！（几步追上，逮住珍，欲亲近，电话响，两人吓了一跳）。

珍：别接！肯定是找你！

东拉着珍的手走向电话：我接一下。

珍生气地撒了手，一剁脚，转过身去。

东接电话：喂？修好了？啊！啊！好，好，我在家等着！（挂电话）

珍背对东，却一直听着东接电话，听见东的最后一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再不说话。

东默默地走向珍。珍不动。

东：碾子修好了，一会我还得去盯着。晚上压出来明天好接着铺。一会来车接我。

珍不动，脸色阴沉。

东：我知道你生我气了。

珍：我哪敢生你的气。

东：对不起。

珍：看来我不得不再一次选择我的去留问题。

东笑：你舍得离开我？

珍：没有啥舍不得的。你在工地有吃有喝有住处，要家有啥用呢。

东一时无话。

珍冷冷地：去吧。

东深沉地：其实我何尝不想留在家里陪你呢。可是工期不等人。

珍：那么多人呢，偏你就没空在家多呆一会？

东：大家都在忙呢。

珍：谁知道你天天忙的是啥！

东：你怀疑我？

珍：你说，结婚三年多了，你在家呆过几天？你高兴了回来看我一眼，不高兴了一个月一个月的不着家！谁知道你在外头干啥呢！

东没有说话，看了看手表。

珍越说话越多：结婚前两天让你请假，你说忙，我没怪你。生孩子呢？死说活说你才请了半天假，等你回来孩子都生了，把我妈从老家接来你就走了，一直到满月你才回来，住一宿你就又走了。孩子接二连三的有病输液，你管过一回是管过两回？你下工地，我们娘俩晚上不敢睡觉你是问过一次还是问过两次？今儿你刚回来电话就追到家里，你回来干啥呢？中了，我也看透了，我就这命！我也不拦你，你走吧。不过你也别管我。

东：你真舍得离开我呀？

珍声音冷淡：这社会，谁离开谁也活的了。

东：真的？你舍得？

珍冷淡地：有啥舍不得，你当你是谁呢。（抹了一下泪水）

东：唉！（掏烟，点上，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我知道，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珍咳嗽一声。

东忙把烟掐掉：咱们结婚三年了，算起来，在工地就有两年半。你生苗苗做月子，我连饭都没给你做过。有时候我也想好好陪陪你，上街给你买两件好衣裳，给苗苗买点好吃的好玩的。可是，我们这工作性质也明摆着的，单位老师傅退了，新手刚上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今年任务又多，工期又紧，我真要放着工作不干，天天陪你呆着，一天仨饱俩倒，你又该说我浪费生命了。

珍叹了口气。

东：真的。你说人活着图的是啥呢，吃点好的，穿点好的，有房住，有钱花就算好日子？咱们正年轻，正是干事业的时候。不趁着年轻多学点，多干点，到老了的时候，回头一瞧，一片空白，那多没意思！人家岳飞写的多好，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我们修路的确实跟一般单位不一样，别的单位可以休个礼拜天，过年过节的可以呆两天。我们呢，比别人少了好多跟家人团聚的时候，顾不上送孩子上幼儿园，顾不上给父母过生日，眼看着别人春天去旅游，夏天一家人到海边游泳，秋天跟朋友上山看长城，冬天呢，领着孩子打雪仗……我也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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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的表情缓和了。

东：我们可好，天儿好的时候在工地，天不好的时候搞内业。你看我天天嘻嘻哈哈的呢，其实有时候我也烦，你说我们为的啥，工资不多，管事不少，有的老百姓还不理解，闹事打人抢仪器，唉，这都好说，就是想家。白天抽空回来你又上班不在家，晚上回来吧，有时候你都睡了。总想回老家看看苗苗去，还是没空……

珍含泪深情地看着东。

东：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家确实不容易。胆小，怕黑。（歉疚地）我没能给你一个安稳的家。

珍把头靠在东肩上。东拍拍珍的手。

珍温柔地：对不起！我这两天脾气大，你别生气啊。

东：我没生气。——你也提到过信仰问题。有信唯物的，有信唯心的，有信天主教伊斯兰教信上帝的，还有信阴阳八卦的。我呢，信共产党，又不够格。我总觉得吧，一个人活着，只要踏踏实实工作，老老实实做人，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己，活得充实过得开心就好，什么名啊利呀，都在其次。说点那啥话呢，修路其实也是一项挺伟大的事业，只要我们走过的地方，都会变成一条宽阔的大路！看着穿着时髦的姑娘小伙子们在路上边走边唱，看着一辆辆漂亮的小轿车唰地从我身边过去，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豁亮！

珍的表情随着东说话的内容而变为向往，听东停下来，说道：你倒挺乐观。

东：有位名人说过，要保持乐观向上的革命精神！

珍：谁说的？

东笑：我呗！

珍：瞧你那样儿！（亲昵地挽住东的胳膊）其实我对生活要求的也不多，吃多了，消化不了；可穿件好的吧，又洗又熨的，人又成了衣裳的奴隶；房子再多，也只睡一张床大的地方。钱多了又怕小偷惦记着。倒不如买两本书来看，又省钱又长知识。——我还不是心疼你！（用手指亲昵地点了东的额头）天天这么拼命谁说你好呢，上了四五年班，光知道傻干，连个先进评不上……

东打断珍的话：你看你看又来了，我刚说啥来着，评先进哪入党啊我都不够格，比我优秀的人多的是。再者，我对功名利禄不感兴趣，那都是身外之物，古话说得好，无欲则刚。

珍撇了下嘴：说你胖你还就喘上了，真不着人疼！（嗔怪地）累坏了还不得我伺候你！那回你犯胃病，上医院打针输液也不跟我说一声。你呀，真是心疼不得气不得。

东亲了一下珍的手背：要不咋说还是我媳妇好呢。刚才你还不理我呢。

珍：就不理。

东笑：我就知道你不忍心真气我。这么多长头发的，我就稀罕你。要不当初咋娶了你呢？

珍也笑：不是人家漂亮的看不上你呀？

东：我们小珍儿也挺俊的，当初我们小珍就穿啥都好看。

珍：好哇你就看这！

东笑：不是，人好心也好，最主要的是，对我是十个心眼的好。（真心地）真的，我欠你的太多了。跟着我吃了这么多的苦。本来挺有希望一未来的女诗人，变成一家庭主妇了，愣埋没在我手里。（得意快乐地笑）当初搞对象那时候，我为投你所好，光从别处给你抄诗，一遍抄错了抄两遍，害得我现在还会背呢！（摇头晃脑，念）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越念越快）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声音又慢下来，深沉起来）愿为连理枝；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珍落下泪：可我，现在只好做一块望夫石了！

东用手抹去珍眼角的泪：别哭别哭。你听着，等我退休了，咱们再也不分开了，在长城脚下买间小房子，我领着你沿着长城旅游线逛个够！你好好写几首诗，夸夸我们公路人，夸夸我们修的路！你也投投稿，让我也见识见识。

珍抬起泪眼：谁说是你们修的路！？还一竽子把我支到三十年后了！

东：对，是咱们修的路！看我把我的大内总管都忘了，奴才该打奴才该打！（掸双袖做清朝官员的单腿跪拜姿势）

珍破啼为笑：去你的！

车喇叭响。

两人同时吃了一惊，互相凝望。

东愧疚地：车来了，我该走了。你早点睡吧。想我了就写诗，回来给我看。（拉起珍的手深情地轻轻地吻了一下，转身就走，背向观众飞快地抹了一把泪）

珍的声音里带着些哭腔：哎。（追上两步）哎！记着早晨一定得吃点饭，别又饿出胃病来！

东：哎！

（两人谢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