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颗稻草结

九十九颗稻草结

（小品）

•文川

出场人物：

父亲：欧阳一山，27岁；

儿子：欧阳小峰，6岁；

（背景）典型的川北丘陵地貌。山峦起伏，郁郁苍苍。近处，一块苕（甘薯）地，苕藤茂盛而青绿。苕地呈长方形，平坦而又宽大。

背景右前方，便是一山丫口。一块巨大的岩石橫卧在这里。立于石上，可依稀望见山下疏落的村屋。一条笔直的石板小径从苕地边缘直伸向岩石的右前方。岩石四周，不时有几株淡黄色的野菊花闪现出来。一棵枝丫虬曲、旁逸突兀的桐树，高约五米；光突突的枝干上，少得可怜的几片黄叶儿，在风中扑打扑打着，似乎向过往的行人诉说着什么；一些粗壮的枝干上，一圈挨一圈地扎着稻草结。乍一看去，这不是一棵树，倒像是一个稻草人。与一般稻草人不同的是：手中无棍。

（时令正值中秋，下午。）

隐隐约约地，从岩坡下冒出一个约摸五六岁的小男孩来。孩子光头，身穿红色线外衣，略显陈旧，一条灰白的小裤子齐脚踝处，在风中一扇一扇的，明显有些短。

小孩手中拿着一支稻草。他蹦跳着，似乎并不感到晚秋的寒意。转眼功夫，他来到了桐树旁。

他将稻草往裤腰里一插，腾出一双小手，双脚夹住树干，“黑哧黑哧”欲往树上爬。也许是他略显瘦小了些，力气不足，试了几下，也未爬上树去。

他站在树下，望着满树的稻草结。也许他正困惑着：我为何不是大人，是大人便可轻而易举地拉下任何一枝丫，将稻草结上去。他太矮小了，够不着任一枝丫。

也许他不甘心。或许他心中惦念着什么。他又试图爬了两三次。枝干较粗，离地约有近两米。他仍以失败而告终。

“妈咿——！”小男孩向着山丫下，茫然地吼了一声，便又咽回了下半句。

山丫口又归于寂静。

小男孩似乎屈服了。他将稻草从裤腰中扯出来，摔在地上，用他那双脏兮兮的小脚板“黑哧黑哧”地踩了几下。——很明显，他在找出气对象。

无奈的小男孩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他双手抱住膝头，苦恼地望着稻草树。静了一小会儿，他嗖地站了起来，来到苕地边，双手随意地拔出了一串红薯。一撮红薯五六根，齐齐挨挨地，约有一两斤重。

他提着这串苕，来到岩石上。

他要干什么？——他将苕一根一根的摘下来。继而又摘了几片苕叶。然后，他到处寻找着什么。一会儿功夫，他找来了棍子，小石片。

原来他开始了童年游戏——他要办家家了。

办着办着，他突然吼了一通歌：“我抬头，向山沟，追逐流哼的岁哼哎，风沙哎哎满山沟，不哼我的童年……”。左声右调，尖声尖气，时高时低，东拉西扯，令人忍俊不禁。

欧阳一山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他“啊”地惊叫了一声，惊慌地站了起来。

一山（身穿一套笔挺的青色西装，打了一根红领带，手提一个旅行包和两袋什么的东西。）：“小朋友，在吼什么？”（见小孩无应，）在干什么啊？

小峰只是怔怔地望着一山，明显有些惊异。

一山移开视线，突然发现了稻草树。他放下手中的旅行包，走到树前，奇怪的望着。他本能伸手拉住一枝丫，欲——

小峰：干啥！（他不知何时从地上操起办家家的石块，在手中扬了扬。）

一山退让了，他未理会小峰的举动。他望着这棵树，似乎若有所思。

他转向小峰。

一山：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小峰：（不耐烦地）叫屁！

一山：小朋友，你家在哪住？

小峰：在地坝边！（他仍恶作剧地应对道）

一山：你爸呢？

小峰：死了。

一山：小朋友，叔叔认真地问你，你该好好回答才对啊。

小峰：偏不！

一山：小朋友，叔给你糖吃。

小峰：谁稀罕！（见一山掏出糖果来，眼死死盯住糖果——嘴不馋，眼先馋。）

一山：（蹲下身子双手捧着一把水果糖）给你。吃了糖可要好好回答叔叔的问啊。

小峰：（犹豫着，最终手还是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接了糖果，并迅速剥了一颗放进嘴里，钢镚钢镚地嚼着 。）你在哪买的？还是甜！（他挺认真地说道。）

一山：在珠海。听说过吗？

小峰：我妈咿经常对我说，我爸在那边打工。

一山：是吗？你爸工资高不高？他经常回来吗？

小峰不语。

一山：怎么不开腔？

小峰：晓球不得。

一山：怎么不好好说，带起脏话来了。

小峰：本来晓不得嘛，我爸死球瓜了。

一山：死了？

小峰：又不回来，又不给我买糖吃，肯定死球了。我妈也快死球了。（“哇”——，妈呀——，他了哭起来，把一捧糖突地扔得满地都是。）

一山：（诧异地）你妈叫什么名字？

小峰：（突地跑到山丫口边，向着山下，狂喊起来）——金素兰！

一山本能地倒退一步。他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孩子，欲言又止。（幻出）

他面色凝重地走上前去，拉住小孩。

一山：来，小朋友，叔叔帮你捡糖吃。

小峰：（嘟着小嘴，满脸泪花），叔，你见到我爸了吗？

一山一怔，半晌没有反映过来。很快，他拉住小孩的手。

一山：小朋友，叔叔见的人可多了，可不知道你爸叫什么名字？

小峰：我爸爸叫欧阳一山。

一山：（诧异地），叫欧阳一山，不可能！

小峰：我爸就叫欧阳一山。我上学报名时就写的他的名字。我叫欧阳小峰。

一山：（拉住小峰双手不放）小朋友，你多大啦？

小峰：我下个月快满六岁了。妈妈说，只要她结上100个稻草结，我爸就会回来。

一山：你见过你爸吗？

小峰：晓球不得。反正没见过。

一山（声音颤抖地）你家住在哪儿？都有哪些人？

小峰：我外公把我妈赶了出来。我们就住在山丫口下。两间瓦房经常漏雨。有一次，妈咿上房顶去捡瓦片盖子，从房顶上摔了下来，摔得可疼啊。妈咿叫我去找外公，那个死老头凶巴巴地说：活该！谁叫她早年不听老子的话，硬要和欧阳要好。他说他不管。（他顿了顿，望着一山）你不知道，那死老头凶得狠。去年我和妈咿给他拜年，他把妈咿硬推出屋去，还把我们送的一筐鸡蛋摔得稀巴烂……

一山：（急忙打断小峰）：你妈身体怎样了？

小锋：又瘦又黄，经常喊心口疼。我妈说，主要是我没人管，要不是她早到珠海去找我爸了。（叹了口气）“唉，我妈就是可怜，跟那欧阳什么山的好啥子嘛，害得自己人都嫁不脱。有一次，一位媒婆到家里来，说是要给我妈咿介绍个对象。我倒高兴，可妈咿死活不同意，我气得把妈咿乱吼了一顿。这下倒好，自己又病了，现在想嫁人都没得啷个要。”

一山：你妈干嘛要结这个稻草？这样做好辛苦！

小峰：妈咿天天都要来结，每天太阳快下山了，她准会来结。她对我说，这个很灵验。今天她起不来了，让我来结。结个球，都结了九十九个稻草结，再结一个就满一百了，可我爸还是没回来。（他对着欧阳一山央求道）叔，你帮我结上好吗？不然我妈咿会伤心的。

不待一山同意，他快速地从地上重新捡起那已被踩得凌乱了的稻草，递给了一山。一山接过稻草，把小峰抱了起来，一边拉下一枝枝丫，深情地结着第一百个稻草结，一边泪流满面地对小峰说：“孩子，你妈咿说得对，只要结上这个稻草结，你外出漂泊六年的父亲就会回到你妈咿和你的身边。这些年来，不是你爸不要你们母子，你爸并不知道他还有个乖儿子。你爸在外面辛苦打工，就是为了让你和你的母亲过上好日子。孩子呵，来，我们一起回家，告诉你好咿，是九十九颗稻草结，把你爸外出流浪的心，一天天紧紧地把你妈咿的心拴在了一起。你妈咿说得对，这个很灵验!

一山抱起小峰，拿上行李，向山丫口下走去。

（落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