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人的一生总有几个忘不了的人。
乙:情人?
甲:你一想就歪。
乙:初恋情人。
甲:是忘不了。但我忘了。
乙:假话!
甲:我忘不了的是一个农民。
乙:叫什么?
甲:柬埔寨。
乙:外国的?
甲:不是,是个外号。
乙:怎么叫这个名?
甲:七几年,车大叔很喜欢听广播,那时都没有收音机,全村就是在村头的树上有一个大喇叭,听县里广播站的节目。那年柬埔寨国内打仗,新闻联播播出柬埔寨的实况,车大叔(那时他还年轻)一早拾粪到村头听见了广播里的内容就吓坏了,一边向村里跑一边喊“柬埔寨打起来了,打到我们村头了——”就这样村民们就叫他“柬埔寨”了。
乙:可笑。
甲:车大叔去世了,我要驱车百里参加他的追悼会。
乙:看来你和他有事?
甲:我下过乡。
乙:我没赶上。
甲:在知青组,车大叔是我们知青组的带队人,就是负责我们日常生活和带领我们参加劳动,我们有事他和大队说说,大队有什么事他通知我们。其实这个差事是个美差,这是大队照顾他。
乙:看来是贫下中农。
甲:不错。车大叔姓车,当年42岁,我们就叫他车大叔。车大叔是解放前生人,苦大仇深。他和雷锋的经历一样,母亲不堪其苦上吊死了留下了他,他是个孤儿。他身体不好有气管炎,大队里照顾他就安排他到知情组来带我们的队。车大叔和我们关系很好,我们都很喜欢他。
乙:怎么和他这么好?
甲:这个人很笑人。我笑车大叔。我和车大叔有一件只有我们俩知道的事,是一天晚上车大叔到伙房里去,我正好从厕所了出来,天很黑,我发现有人进了伙房我就偷着进去了,一看车大叔拿来两个馒头向裤兜里塞。他看我发现了就无可奈何地说:“我拿个馒头给你大婶吃,你不他不让我上床,你别给我说出去了……”我听后好笑,我没有说出去。
乙:那时,我知道村民一年才吃上一顿小麦面饺子。
甲:我爱车大叔。
乙:同性恋?甲:你吐不出象牙来,我爱他是因他是个热心人,我们青年组一女青年突然得了“缠腰丹”,现在叫带状疱疹。那时少医缺药怎么治疗!女青年疼得不能下床了,我们都很着急。车大叔就去找了村里一个“四类分子”,开了三副中药喝了就好了。这位“四类分子”是一位国民党中校军医,解放后回到了家乡,他的医术很高。但他是阶级异级分子,谁也不能接触他,但车大叔不怕,车大叔苦大仇深。
乙:好人值得爱。
甲:我们爱这位大叔——
乙:还爱?
甲:这是因为他经常到河里给我们抓鲤鱼吃。这可不是一般的鲤鱼,是有六条须四个鼻孔的鲤鱼。这是我们下乡的地方的特产,除此全世界都没有。因为这里有一条河,这条河是从深山里流出来的,地理环境很是特别,便养育了此种鱼类,这种鱼特别好吃,肉白又鲜美。
乙:好地方啊!
甲:是,深山老林。
乙:再说。
甲:我恨车大叔——
乙:怎么了?
甲:这个“恨”需加上个引号。
乙:糊涂了。
甲:是因为我的一次最大的机遇是让车大叔让我黄了。
乙:痛失机遇,完了一生,什么机遇?
甲:恢复高考那年我晚上复习功课,白天干活。明天就要到公社驻地考试。这天晚上我真的饿坏了。我实在饿坏了,晚上饭又没吃好,怎么办?车大叔来了,他看我很饿的样子就和我说:“伙房里有豆腐,您加上点花生油一拌很好吃,保你今晚不饿。我看知青们都睡了就偷偷地撬开了伙房的窗子。一进伙房我只看到了三样东西,一是几个干窝窝头,二是白白的豆腐,三是油桶里花生油。看到这些东西后我感到更加饥饿,就像一只饥饿的眼镜蛇看到了一只正在睡觉的青蛙。我立即把一块豆腐放到了一个大碗里,拿起油桶向碗里倒油。但是花生油在寒冷下凝固了怎么也倒不出来。我就用力向外挤。油桶是个塑料的,我一挤,挤出了像个大鹅蛋那么一块凝固了的花生油,就用那鹅蛋大的花生油把那块豆腐拌了,在紧张中狼吞虎咽的吃了。这一吃不要紧,第二天早晨开始大便油脂了。
乙:好心在你这里成了驴肝肺。
甲:是车大叔陪我们一早坐大队拖拉机到公社的考点的。
乙:朴实的农民这样负责。
甲:当我第一次坐在中国文革后第一次回复高考这神圣的考场了感受自己的庄严的时候,我并不是在油印的答卷上向党和祖国汇报我的忠诚和知识,而是焦急的愤恨我的腚里正在控制不住的出油加上花生油稀释了的那块豆腐。我一次一次的举手请假出去上厕所,三次以后我在门外被拦住了……
乙:坏了!
甲:我怎么能考好呢?我没有被录取。就这样人生中最珍贵的一次机遇因我偷吃了一碗豆腐而失去了。人的一生中,真正能改变你人生的机遇没有几次,可恨得是我一生中的机遇基本都没有抓住。我只能“怨”车大叔了。
乙:再考吧。
甲:后来我们都招工回城了,就和车大叔分别了。车大叔流泪了。此时改革开放的春风已开始吹拂着祖国大地。
乙:春天来了,要发芽了。
甲:第二次见到车大叔是我们回城好几年的一天。车大叔拐弯抹角地找到了我。我此时在城管局上班了。他和我说他培育的四个鼻孔的鲤鱼成功了,开始大面积的饲养。想到城里来卖,让我到一处市场找一个摊位,我热情的帮了他的忙。想不到几年的功夫,他的鲤鱼畅销全城,并开始出口。现在全村全镇都搞这种鲤鱼的饲养。并被称为“鲤鱼经济”。
乙:你也不坏。
甲:第三次见到车大叔是有一天他带着两条很大的四个鼻孔眼的鲤鱼来的了我家,说是感谢我。我就和他做了鲤鱼两个人喝酒。车大叔已不是当年的车大叔了,他穿着西服,穿着皮鞋,抽着“红塔山”,还有了“摩托罗拉”。他喝了酒就兴奋了,和我说他现在不是一般人了,是大队支书的经济顾问,经常见到县长。
乙:不简单,改革开放的好处。
甲:我们又谈起当年他“偷”馒头的事,他有点脸红着说:“言多啊,那是让穷逼得啊,呵呵——呵呵——现在是李闯王进京,天天饺子月月年了。”
乙:很滑稽的个人。
甲:是。后来又见了几次面,是他和支部书记来城里办事,支部书记很年轻,车大叔有城里的很对知青朋友,有什么事大家都帮着他们办,当然他来就带着他的绿色食品——四个鼻孔眼的鲤鱼。再后来我出去上了三年大学,见面就少了,但我们有电话联系,他几次要请我到他们那里看看变化,我一直没能如他的这个愿。
乙:现在怎样?
甲:他的突然去世我们都感到很悲伤,我开车来到的我们下乡战斗过的山村参加他的追悼会。
乙:值得!
甲:车大叔的追悼会来参加的很多,有县里的有乡里的很多很多。追悼会由大队支部书记主持并致追悼词:
“……老车这个人生在旧社会,苦大仇深,是党救了他的命……改革开放后,他很有经济头脑,他把我们这里的六条须四个鼻孔的鲤鱼培育养殖,并一步一步发展成了商品经济,拉动了我们地方的经济,我们大家都富起来了。我们感谢他,他就是毛主席说的,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他可敬,我们认为就重于泰山……”
我和大家一样这是最后见他一面并为他深深地举了一躬。
乙:这个人使我想起了一句诗歌。
甲:什么?
乙: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死了。
甲:死的是您,活的是我。
乙:咱俩都像死了?
甲乙(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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